第五章·灯灭时分
地宫的震动渐渐平息时,谢庭之背着苏亦姝冲出了祠堂。
晨雾漫过青岩镇的青瓦,他们倒在镇外的老槐树下。苏亦姝的青铜锁不知何时已经合为一体,十二片锁片严丝合缝地扣着她的脖颈,锁面泛着温润的青铜色——不再是冰冷的锁魂器,倒像是件传家宝。
阿姝,你听见了吗?谢庭之的声音哑得厉害,他解下外袍裹住她发抖的身子,白绫女说的没错,谢家的诅咒从来不是她的怨气,是我们自己的贪婪。
苏亦姝抬头看他。晨光里,他左脸的烧伤疤痕正在褪去,露出底下光洁的皮肤。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蜿蜒痕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她左眼尾泪痣同位置的朱砂痣——和百年前婚书上新娘标记的位置,分毫不差。
我阿娘说,苏砚娶了刑部侍郎的女儿后,官运亨通。谢庭之坐在她身边,捡起地上的半幅婚书,可他每年七月十五都会来陈氏祠堂,跪在我阿娘的牌位前哭。他说他后悔了,他说陈婉才是他真正想娶的人。他的指尖抚过婚书上苏砚妻陈氏的字迹,后来苏府祠堂走水,烧了所有地契和账本,却独独烧不掉这半幅婚书。我阿娘说,是陈婉的魂在护着它。
苏亦姝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给她看的旧箱子里,有幅绣着并蒂莲的肚兜。肚兜内侧用红线绣着字——那是她的小名,可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我前世叫苏昭。她轻声说,我阿爹是青岩镇的画师,阿娘是绣娘。我十六岁那年,苏府来提亲,说要娶我做填房。阿爹说苏府有权有势,能保我们周全。可我见了苏砚一面,他在茶楼里和人赌钱,身上沾着酒气,连我的脸都没看清楚。
谢庭之的手顿住了。他望着苏亦姝眼尾的泪痣,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小庭之,若有一日你见到个眼尾有朱砂痣的姑娘,替我问她,可还记得当年巷口的火。
我逃婚了。苏亦姝的声音发颤,我偷了阿爹的画具,在城墙上画了幅《鬼市灯》,画里的红衣女鬼就是我。我说,我宁可做鬼,也不做苏府的填房。然后我把自己锁在祠堂里,用阿娘的金线缠住脖颈......
所以陈婉才会诅咒苏家。谢庭之接上她的话,她把自己的怨气和你的魂绑在一起,让苏家女眷世世代代在鬼市里受折磨。可她不知道,你根本不是贪生怕死——你只是想守住自己的真心。
苏亦姝突然想起,昨夜在地宫的青铜鼎上,除了苏家人的名字,还有个模糊的。那是她的前世,被苏家抹去的名字。
那锁魂鼎......她摸向颈间的青铜锁。
需要你的魂来填。谢庭之从怀里取出镇魂灯,灯芯上的青焰忽明忽暗,但不是用你的命,是用你的真心。陈婉的怨气困了她百年,她要的不是报复,是有人能懂她的不甘。
晨雾里传来脚步声。苏亦姝抬头,看见白绫女的身影从镇口的老槐树上飘下来。她的素白绫不再缠绕,颈间的锁链也断成了两截,露出里面半透明的魂体——那是个穿着素色绣裙的姑娘,面容与苏亦姝有七分相似,眼尾同样有颗朱砂痣。
苏昭。白绫女开口,声音里没有了尖啸,只剩下疲惫,你终于记起来了。
苏亦姝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我记起来了。我不怪你,是我太懦弱。
白绫女笑了,她的魂体开始散出荧光:我等了三百年,就等你说这句话。她转向谢庭之,谢砚,你阿娘的骨血锁了我百年,可你今日的真心,比她当年的血契更重。她将半幅婚书抛向谢庭之,这婚书,该还给你们了。
谢庭之接过婚书,两半玉佩突然从他怀里飞出来,与婚书上的苏砚妻陈氏字迹重合,拼成了完整的苏砚陈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