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声起时,沈砚舟忘了饥饿,忘了赶考,只觉那音色像山涧清泉,叮咚撞着心尖。疏桐弹的是《霓裳羽衣曲》,初时舒缓如流云,渐而急促似骤雨,最后归于幽寂,余韵绕梁。
“好!”他拍案喝彩,“姑娘这手艺,比京城教坊司的乐师也不遑多让。”
疏桐垂眸拨弦,耳尖泛红:“公子谬赞。不过是闲时消遣,哪里比得上公子的才学?”
沈砚舟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尚未自报家门。他忙拱手:“在下绍兴沈砚舟,明年春闱便要进京……”
“沈公子。”疏桐忽然抬头,眼波流转,“小女子虽不读书,却也听过‘绍兴沈氏’的名声。听说沈家世代读书,最是重礼义。”
沈砚舟耳根发热:“姑娘过誉了,不过是些寒窗苦读的笨功夫。”
两人越聊越投机,从《诗经》聊到唐诗,从江南的梅雨聊到塞北的雪。疏桐说起“大江东去”时,眼里有星子在跳;说到“梧桐更兼细雨”时,又垂眸轻叹,眉梢染了几分愁。沈砚舟从未遇过这般懂他的女子——他念“关关雎鸠”,她便接“君子好逑”;他叹“求之不得”,她便笑“寤寐思服”。
夜渐深,供桌上的油灯快燃尽了。疏桐起身收拾琵琶,月白裙角扫过沈砚舟的手背,凉得像沾了霜。
“公子且歇着,”她将琵琶抱在怀里,“小女子住在山下,明日再来看你。”
沈砚舟忙道:“这怎么使得?山中夜路难走……”
“不妨的。”疏桐回头看他,眼尾的琥珀色在灯影里忽明忽暗,“我走得快。”
话音未落,她已走到门口。月光漏进来,照见她发间的碧玉簪闪了闪,像是滴凝固的泪。
“公子,”她忽然停步,“你可知这庙里的山神?”
沈砚舟一愣:“不曾听过。”
疏桐笑了笑,没说话,推开门走了。风卷着枯叶扑进来,供桌上的油灯“噗”地灭了。黑暗中,沈砚舟摸到书箱上的炊饼,咬了一口,却觉没了滋味。
他吹亮火折子,借着微光看向供桌——方才疏桐坐过的地方,青石板上竟没有半块脚印。
山风穿过破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低低地笑。沈砚舟打了个寒颤,将油灯移到离床更近的地方,裹紧被子躺下。
迷迷糊糊要睡时,他仿佛听见庙外传来琵琶声,叮咚作响,混着句轻飘飘的“公子,明日见”。
可等他睁眼,窗外已泛起鱼肚白,哪有什么琵琶声?只有供桌上的半截香灰,在风里打着旋儿,像谁未说完的话。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