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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归云深处叩寂门(2 / 2)

破殿深处,紧邻着仅存一角的、用来遮风挡雨的残破偏堂门口,传来清晰的器物碰撞声。慧寂法师那双枯槁却异常稳健的手,正从一堆废弃的蒲团碎片、朽断的经幡杆子和一堆积满厚灰的破陶土罐碎片间,极其缓慢、却无比精准地……清理出最靠近门口的一小块地方。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精准得如同规划经年的仪式。

地面凹凸不平的青砖被腾挪开垃圾后显露出来,上面只残留着一层经年的薄土细尘。那“净地”的大小,刚刚够一个成年人蜷缩着……躺下。

动作依旧缓慢。清理出一片仅容一人蜷缩卧倒的“空地”,仅此而已。再往外,依旧是朽木碎石。这片寸许之地的干净,更反衬出周遭的破败污糟如同巨大的疮口。

林溪舟死死盯着那块地方,又猛地抬头看向慧寂法师那依旧背着身、凝望着殿内更深处黑暗的枯瘦身影。残存的意识被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绝境中看见岩缝的复杂情绪冲击得嗡嗡作响。这……就是“净地”?让他爬进去……瘫着?像条垂死的病狗一样占住这块瓦砾间的尺许之地?

屈辱与更深的寒冷一起攥紧了他。他几乎想调头,可这漫山遍野的寒风和不断流失的温度容不得他有半分犹豫和尊严!四肢百骸被墨魔抽吸和被冰寒侵逼的麻木感已蔓延至胸腹,再过片刻,这最后的苟延之力也将耗尽!

他不甘地、用尽最后残存的那点挣扎着抬头的力气,目光死死投向慧寂法师——佝偻着腰背的背影凝固在殿门下的微光与更深沉的殿内阴影的交界处,如同一尊枯槁的木雕,那背影里没有任何东西——没有厌恶,没有怜悯,没有允许,也没有驱逐。只有一片凝固的时间之尘。

林溪舟的眼神由狂乱、不甘、屈辱,一点点地……在那背影的沉默和体内冰火交煎的剧痛中褪成了彻底的麻木死寂。

他放弃了。

放弃了尊严,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去想这究竟是仁慈的收留,还是更残酷的放逐。

右手深深抠入冰冷的砖缝,指腹擦破,留下几道浅淡的血痕。左臂带动着整个身体,如同拖着一具沉重的朽木磨盘,朝着偏殿门口那片刚刚被清理出来的“净地”,一点一点、极其缓慢而扭曲地……蹭了过去。

没有挪动几尺,左臂深处那被短暂镇压的墨魔骤然暴起!被这连续移动彻底激怒!一股更为恶毒凶暴的吸吮之力猛地爆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凶悍!灵魂连同血肉骨髓仿佛瞬间被吸进那七个搏动的漩涡中心!

“呃——!”喉间爆出的不再是嘶鸣,而是一声低沉如同闷雷炸响的野兽痛嚎!林溪舟眼前一片漆黑!最后的攀爬意识彻底断线!

身体彻底瘫软、下沉。像一块被推倒的、沉重的腐朽墓碑,砸落在刚刚挪到的那片冰冷青砖“净地”边缘。

半片身体还在污秽的碎石上。半片身体压住了那片刚刚腾挪开的尺许清冷地面。尘土微扬。左手那可怕的墨魔巨面重重磕在一块凸起的半截青砖棱角上,剧烈搏动的漩涡被压扁了一瞬,发出如同闷鼓被按住的“噗”声。

他歪着头,脸埋在寒冷粗糙的砖石粉尘里,停止了所有肉眼可见的挣扎。

呼吸,变得极其微弱而艰难。每一次浅浅的进气,仿佛都要耗尽他肺腑里最后一丝残存的暖息。

时间在破庙的寒彻中凝滞不前,唯有冰冷的风,裹挟着尘埃低回流转,不知又过了多久,像半日,又像是只过了一弹指。

林溪舟被体内冻结血液般的冰寒与左臂魔物疯狂攫取生命精气的双重酷刑绞碎了所有意识,身体彻底僵冷如一块覆霜的朽木。仅存的模糊感知中,似乎有一片宽大的、带着浓重霉味和厚重尘埃气息的粗重织物,如同骤然垂落的阴云,轻轻落下,覆在了他身上。织物粗糙得如同砂纸摩擦着脖颈残存的皮肤,冰冷、沉重,没有丝毫暖意,那上面仿佛沉淀着无数枯叶朽木和无人问津的岁月味道,压得他本就微弱的气息更是摇摇欲坠。

他连一丝抗拒的力气都抽不出来,只是在昏死的边缘感受到那厚重的冰冷覆盖,以及自己残破的身躯被更深入地、不容拒绝地压进了那片仅存的、冰冷坚硬的“净地”地面。污秽与“洁净”在此刻达到了最荒诞的统一。他像是一颗被遗忘于此的、腐朽的果核。

然后……便再无知觉。

意识在无边无际、粘稠冰冷的黑暗泥沼里沉沉浮浮。那覆盖上来的沉重霉布并未带来温暖,反而像一层冰浸的裹尸布。刺骨的寒意浸透骨髓,连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冻成了硬块。但这彻骨的奇寒,竟诡异地成为他此刻唯一能感知的存在,甚至……勉强压制住了左臂深处那持续不断的、贪婪而缓慢的“啃噬”——来自那盘踞其上的墨魔。

浑噩混沌中,时间的流逝如同冻结。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死寂的黑暗里,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不定的昏黄光晕,无声地……亮了起来。

光晕晃动在距离他不远的青砖地面上。光影交界处,一只枯槁如鸡爪的手映现得清晰可怖——深褐色的皮肤紧紧裹着骨节,指关节如同嶙峋的树瘤,布满了刀刻般的深纹和岁月的黑斑。指甲污垢尽染,厚厚一层黑灰色附着其上。这只枯手稳稳地扶着一只粗陶老碗的碗沿。

碗里盛的并非汤水。碗壁粗糙,边缘还有几道干涸的暗红色土垢印痕。碗中那“食物”……黑乎乎,黏腻腻,粘结成块状!粗粝扎眼!是磨得极细的黑麸麦皮(最劣等的麸糠),混杂了大量不知名的草根树皮碎屑(粗糙坚硬且颜色混杂),其中隐约还能看见几粒形状诡异、不知存放了多久、干瘪发黑的豆子(或许是喂马的料豆)!几根寸许长、颜色灰败、如同朽木上拔下的枯黄干草茎秆,凌乱地插在黏稠黑糊的表面。

没有热气,碗壁冰凉。那股混合着浓重霉味、干草陈腐味、尘土味和一种仿佛存放了几十年的劣质谷物特有的腐烂气息,毫无阻挡地蒸腾出来,随着微弱的光晕弥漫至林溪舟麻木的鼻端。胃袋条件反射般剧烈抽搐,反酸灼痛着喉管。这气味……比归云寺外最污秽的淤泥坑更令人作呕!

那枯爪捏着一柄粗糙的木勺。木勺似乎比那手掌更宽厚,顶端被磨得歪斜变形。勺柄被油腻和污垢浸染成了深黑色。那只枯爪抓着勺柄,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凝结成块、令人窒息的糜状物挖起一小块。动作里没有丝毫多余的震颤,带着一种无可动摇的稳定。然后,那勺子朝着林溪舟此刻歪斜抵在地上的唇边,递送过去……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草木霉烂陈朽与劣质饲料恶臭的气味扑面直冲脑海!林溪舟残存的本能瞬间被点燃!胃袋疯狂地拧绞成一团!喉管猛烈收缩!全身仅存的力气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不!他宁愿饿死冻死,被那墨魔吸干最后一滴精血,也绝不把这东西吞下去!

“唔——呕——”喉咙里爆发出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干呕声!身体如同脱水的鱼般猛然弹动了一下!但那力道虚弱至极,仅仅让头颅痛苦地向上扬起了一点,随即又被那覆盖着的沉重霉布和极度的虚弱压了回去!干呕的声音在空旷阴冷的破殿里凄厉回荡。

那只握着木勺的枯爪,停在了他扭曲的唇前寸许之处。悬停在污浊腐臭的空气中。那只枯手的主人,身影隐在昏暗油灯晃动的光影之外,巨大的、如同山岩般沉默的影子投在林溪舟和那片微弱的“净地”上,将他彻底笼罩在无法撼动的阴影里。

他看不到慧寂的脸,只能借着微光,看到那柄停在他嘴边的、盛着污黑糜状物的木勺边缘,泛着一层冷硬油腻的光。时间仿佛再次凝结。无边的寒冷、绝望的饥饿、左臂那如同附骨之疽的缓慢吸吮、还有这令人窒息的恶臭……所有这一切,如同冰冷的巨浪将他拖回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只悬停的枯爪……动了。

木勺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抵在了林溪舟冰冷干裂、因干呕而颤抖张开的唇上!碗沿被微微用力后压,那冰冷粗糙的陶质边缘直接硌上了他被污垢和血痂糊住的牙龈!

“呃——!”冰冷的触感和那恶臭冲鼻让林溪舟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干呕!

木勺微微倾斜。碗里那坨冰冷的、散发着腐败之气的粘稠糜状物,如同流动的泥浆,滚烫地贴上了他的舌尖!那感觉粘腻粗糙到极点,混合着无数无法分辨的粗粝颗粒,瞬间塞满了口鼻腔隙!没有一丝可以咀嚼的余地!那股浓烈到直冲天灵盖的霉烂恶臭瞬间冲垮了所有神经!胃袋疯狂地痉挛拧绞,想要将这股污秽推出体外!

“呜——!”林溪舟本能地疯狂甩头!试图将那冰冷粘腻的秽物甩脱!牙关死死咬合!绝望地用最后一点力气抵抗着!他宁可死!宁可被冻死被抽干!也绝不……

咚!

一声沉重的钝响,比之前殿内隐隐传来的声音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如同槌打在朽烂百年的空心古木躯干上!声音低沉凝滞,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声波以肉眼不可见的形态,瞬间传遍了整个破败殿堂的每一个角落!震荡着布满尘埃蛛网的椽子!震荡着残缺的神像基座!更震荡着林溪舟濒临崩溃的识海!

嗡——!

脑颅内仿佛被狠狠一击!那抵抗吞咽的狂暴本能,连同干呕欲死的生理抗拒,竟在这一瞬间被这沉重的一击强行中断!口中那股冰冷恶臭粘稠的糜状物失去了抵抗,如同黏滑的泥鳅,顺势滑过了僵硬的舌根!

“呕咳咳咳——!”林溪舟的身体剧烈地弓起!猛烈的咳嗽带着难以想象的恶心!胃壁疯狂逆流蠕动要将那异物推出!但滑入食道的冰冷粘腻之物如同跗骨之蛆!一股强烈至极的恶寒顺着食道直冲下去!身体因极度的反胃和抗拒抖得如同秋风中最后的枯叶!但那只枯爪的力量无比稳定!木勺紧紧压在他的牙床上!让他连吐出来的空间都被挤压殆尽!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糊满污垢的眼角涌出,浑浊地流下脸颊冰冷的沟壑。身体绝望地抽搐、干呕。木勺依然压着,如同不可动摇的刑具。

过了不知多久——在无休止的恶心与窒息般的对抗中——那团冰冷的秽物,终究还是被强行推下了咽喉深处。只留下一嘴浓得化不开的陈腐恶臭,和喉咙乃至整个胸腹深处那如吞铁块的冰冷沉重,伴随着每一个痉挛般的喘息,顽固地盘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