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宋军背水扎营,只余一千三百二十七人。
连环甲车尽毁,旋风炮一门不存,箭矢不足三千。
林冲独坐冰崖,以雪敷胸,血仍渗指。
呼延灼递过酒囊,酒已结冰,二人就火烤化,各饮一口。
秦明以刀拨火,忽然大笑:
“老子这条胳膊换女真八百颗头,值!”
凌振捧着最后一枚炮芯,喃喃道:
“若再给老子三门炮……能叫金人十年不敢近河。”
“林冲,你伤重,回中军去禀报侯公,顺路找安神医给你治一治,告诉侯公,女真人也参与了此战,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雪野沉寂,唯有北风卷动碎冰,发出“咔啦咔啦”的脆响,像无数柄细小的刀,在黑夜中互相磨砺。
林冲倚坐在冰崖边缘,半截断枪插在身旁,枪缨凝成血红的冰榴。他胸口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白雾,却混着淡淡的血色。呼延灼递来的酒囊已空,只剩内壁一层薄冰,映着篝火,闪出幽暗的光。
“林将军,回营吧。”呼延灼声音低哑,左肩箭创未裹,血与雪混在一处,结成暗红的冰壳,“侯公还在等战报。”
林冲抬眼,眸里映着远处黑水翻滚的拒马河,声音轻却坚定:“我留在这儿。金人虽退,雾未散……我怕他们借雾再渡。”
秦明大步踏来,右臂吊在胸前,狼牙棒却仍扛在肩,棒头凝着紫黑的血冰。他咧嘴一笑,露出被血染红的牙:“老子也留。金人敢再来,老子就用左手砸碎他们的狗头!”
凌振捧着最后一枚炮芯,坐在残炮旁,手指被火药熏得漆黑。他喃喃道:“再给老子三门炮……不,一门就够,我能封住整个河面。”
王舜臣深吸一口气,雪寒入肺,激起一阵剧咳,他抬手,示意众人靠近,声音低而清晰:
“女真参战,事不再单纯。辽、金若连横,河北危矣。我留此监视,你们回营,禀报侯公——”
呼延灼沉默片刻,忽地以断鞭击冰,低声道:“好!我陪你留下。秦明,你带伤背着林将军回营,顺路请安神医来。凌振,你把炮芯带上,看还能不能拼出一门‘独眼龙’。”
秦明大笑,以刀背拍胸:“放心!老子这条胳膊换金人八百颗头,值!回营我就告诉侯公——女真白狼,也不过如此!”
他转身,大步踏雪而去,背影在风雪中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渐渐远去。
林冲望着他的背影,忽地轻声道:“告诉侯公……我林冲,还能战。”
定州中军,夜已三更,残雪压帐。
范正鸿正伏案看河北地图,以朱笔圈出拒马河缺口,忽闻帐外脚步疾促,血衣斥候滚入:“前锋大捷——斩首千余,金人退河!”
话音未落,秦明负伤闯入,臂缠渗血红布,单膝点地,闷声如雷:“侯公,女真人也掺进来了!完颜娄室亲率拐子马,与我血战竟日。”
帐内灯火猛地一跳,映得范正鸿面庞忽明忽暗。他搁笔,沉默仅一瞬,眼底已掀起狂风。
“果然来了。”
声音低而冷,像刀背贴肉,寒意先至。
他起身,白袍掠过案角,带起一阵风,烛火被压成水平,险些熄灭。
“拒马河如何?”
“冰面尽碎,黑水翻涌,金辽两军皆不得渡,暂退北岸。”秦明喘了口气,抬头补上一句,“林教头、呼延将军仍守南岸,监视雾中敌踪。”
范正鸿两步跨到帐口,掀帘,寒风卷雪扑面。他仰望夜空,漆黑如铁,惟闻北风呼啸,似万狼齐嚎。
“再探!”他背对众人,吐出两字,嗓音沙哑,却带着金铁交击之音,“一刻一报,敢漏一字,军法从事!”
斥候诺声未落,他已回身,目光灼灼扫过众将:
“女真参战,河北危矣。辽、金若连横,京师门户洞开。此非边患,是国殇。”
他抬手,一拳砸在案上,朱笔断折,血墨溅开,像一簇怒放的红梅。
“凌振!”
“末将在!”炮帅出列,满面硝烟。
“给你一夜,拆毁炮骸,熔铸‘独眼龙’三门,能发毒火球即可。缺铜用铁,缺铁用冰——冰炮也要给我响!”
“丘岳、周昂!”
“在!”
“率工兵都,于拒马河南岸再凿三道暗沟,引水为阱。沟内埋雷,上覆薄冰——我要让下一匹踏冰的马,碎成齑粉!”
“遥告呼延灼、王焕!”
“在!”
“连环甲已卸,轻骑犹在。各领本部,夜渡雾中,袭金人粮车。能烧则烧,不能烧,就给我撒‘寒烟毒’——让他们明年连草都长不出!”
“秦明!”
“末将在!”秦明单膝再起,伤臂因用力过猛,血透红布。
“你负伤回营,却带来千金情报。功先记下,却贪功冒进,罚亦同——命你去找安神医,三日内左臂复动,否则军棍五十!”
秦明一愣,旋即大笑:“末将遵命!五十棍换八百颗狼头,值!”
范正鸿目光最后落在地图——拒马河像一条被撕裂的黑带,横亘在河北平原。他伸手,以指蘸案上残朱,沿河南岸画下一道粗浓的血线。
“此地再失,”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便是大宋咽喉。”
他抬眸,眸中血丝纵横,却燃着幽暗的火。
“我范正鸿,不再退半步。”
“诸将——”
他拔刀,断岳刀缺处映着烛火,像一弯冷月。
“各司其职,星夜动工。天明之前,我要拒马河变成——”
“万狼冢!”
众将轰然应诺,甲叶锵然,掀帐而出。
雪夜中,脚步声、铁器声、炮架拖动声,交织成一片森冷的喧嚣。
范正鸿独立帐口,寒风掀起他白袍下摆,露出内里旧铁甲,霜花凝结。
他望向北方,眼底倒映着拒马河的黑水,像一条沉睡的巨龙,正在等待下一次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