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夜空,因远离尘嚣而显得格外高远澄澈。银河如一条乳白色的巨川横贯天际,繁星点点,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三危山脚下,林曦与阿娜尔暂居的旅舍小院中,一方石桌,两盏清茶,映照着漫天星辉。
莫高窟数日的沉浸,让林曦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种被宏大艺术与信仰洪流冲刷的感觉渐渐沉淀,转化为一种更为冷静、更为审慎的思考。理性精神开始在他心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面对星晷古道、归墟之谜这等超越常理的存在,单纯的感悟与信念固然重要,但清晰的逻辑、对知识确定性的拷问、以及对行动基础的审思,同样不可或缺。
阿娜尔安静地坐在对面,月光洒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带着一种异域风情特有的静谧美。她不再是那个惊慌失措的叛教圣女,数月的同行,尤其是白杨堡的经历与敦煌的见闻,让她眼中多了几分沉静与思索。她感觉得到,身边的林公子,似乎正处在某种重要的思考关口。
“阿娜尔,”林曦打破沉默,声音平静,如同在讨论一个学术问题,“你可曾想过,我们为何要追寻那星晷古道?或者说,我为何要追寻?”
阿娜尔微微一怔,没想到林曦会问如此根本的问题。她思索片刻,谨慎地回答:“因为……那关乎宇宙的奥秘?关乎归墟的威胁?公子身负异宝,似有天命在身。”
“天命?”林曦轻轻摇头,目光投向浩瀚的星空,“这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词。对无法言说之事,应保持沉默。但‘天命’二字,往往包含了太多未经证实的预设。我们是否可以尝试,用更清晰的语言来剖析这个‘为何’?”
阿娜尔有些困惑,她习惯了教义中直白的启示与命令,对这种抽丝剥茧的讨论方式感到陌生,但又觉得新奇。
林曦继续道,语气如同在推导一个数学命题:“首先,我们基于一些观察和体验。我魂海中的‘奇点’与三星钥,对某些特定地点、器物(如星陨残片、黑水城卷轴)有反应。这些地点和器物,据零散古籍和传说,与一条被称为‘星晷古道’的路径相关。而‘归墟’,则被描述为一种终极的寂灭之力,似乎与古道的存在形成某种对立。这些,是目前我们拥有的、可被感知的‘事实’或‘现象’。”
他顿了顿,抿了一口清茶:“但接下来,问题就出现了。第一,这些感知是否可靠?‘奇点’的反应,是否可能是一种内在的、主观的投射,而非对外在客观存在的响应?第二,即使这些反应是真实的,我们对‘星晷古道’和‘归墟’的理解,是否准确?它们是否如传说中描述的那样?第三,即便传说部分为真,我的追寻,是否必然能改变什么?我的行动,与那宏大的宇宙平衡之间,是否存在可论证的因果关系?”
阿娜尔听得入神,这些问题,她从未想过。在她过去的认知里,神谕即是真理,使命即是方向。
“公子是怀疑……这一切可能并非如此?”她轻声问。
“不是简单的怀疑,而是审慎。”林曦纠正道,“我们的信念程度,应与证据的强度相称。目前,我们拥有的证据,更多是间接的、主观的体验,缺乏可重复、可验证的客观标准。比如,除了我,还有谁能感知到‘奇点’的共鸣?这便涉及知识的‘确定性’问题。”
他指了指桌上的茶盏:“就像这杯茶,你我都能看到、闻到、尝到,我们可以通过共同的感官经验确认它的存在。但对于‘星晷古道’,目前似乎只有我,以及少数特殊存在(如星霭、或许还有黑水城的祭坛)能直接或间接地感知。这便构成了一个认识论上的难题:个人神秘体验,能否作为普遍知识的可靠基础?”
阿娜尔若有所思:“所以,公子在敦煌莫高窟,是在寻找……一种更普遍的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