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南京,闷热难当。连日的暴雨使得秦淮河水势上涨,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枯枝,甚至是一些污秽之物,翻滚着向下游奔涌。这景象,恰如眼下暗流汹涌的朝局与民间情绪——一些长久沉积于社会底层的污浊与怨愤,在新政的剧烈搅动下,开始翻腾上涌。
城西,紧邻着新兴工坊区的一片低矮棚户区,是南京城最为肮脏破败的角落之一。这里聚居着大量的失业力夫、破产手工业者、无所事事的青皮混混,以及一些因各种原因无法融入新秩序的人。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气、汗臭和垃圾腐烂的混合气味。
一间门窗歪斜的破旧酒肆里,光线昏暗,人声嘈杂。几个敞着怀、露出瘦骨嶙峋胸膛的汉子正围着一张油腻的桌子喝酒,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疤、名叫刘三的混混头目。他以前靠着在码头欺行霸市、收取保护费过活,如今蒸汽吊臂和市易司的设立,让他和他的手下们失去了大半财路。
“他娘的!”刘三将碗里的劣酒一饮而尽,重重地把碗顿在桌上,眼中布满血丝,“这日子没法过了!码头上的活都被那铁疙瘩抢了!市易司那帮狗腿子看得紧,连口汤都不让老子喝!再这么下去,弟兄们都得饿死!”
“三爷,谁说不是呢!”一个瘦猴似的混混附和道,“还有我那在织户行会的表舅,他们家传了三代的织机都快生锈了,全怪那什么狗屁‘振华工坊’!听说工坊里还招女工,男女混杂,伤风败俗!”
另一个曾是手工铁匠的汉子闷声道:“俺的手艺,祖传的!如今那些工坊,都用什么蒸汽锤,俺这手艺…废了!”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
怨气在这里积聚、发酵。他们不懂什么国家大势,什么格物致知,他们只知道,原本虽然艰难但尚能苟活的日子,被这些“新政”彻底打碎了。他们将所有的愤怒,都指向了那些高高在上的推行者,指向了那些他们眼中“抢”了他们饭碗的机器和工坊。
“都是那林川!还有徐承烈!沈万三!要不是他们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咱们能落到这步田地?”刘三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对!就是他们!”
“还有那个在报纸上写文章的女人!也不是好东西!”
仇恨的种子,在绝望的土壤里迅速生根发芽。
与此同时,在城南一座颇为雅致的别院内,一场更为隐秘的聚会也在进行。与会者并非市井之徒,而是几位穿着体面、却同样对新政充满怨恨的士绅和致仕官员。他们中,有的家族田产正在被“清丈”,有的姻亲故旧在“考成法”下仕途受挫,有的则单纯因为看不惯新学盛行、礼法松弛。
“诸位,如今之势,已是如火燎原!”一个干瘦的老士绅沉声道,“林川等人,倒行逆施,不惟士林愤慨,便是市井小民,亦多受其害,怨声载道!此乃天赐良机!”
另一位forr官员阴恻恻地接口:“光靠朝堂争论,难动其根本。需得让朝廷,让陛下亲眼看看,这新政是如何的‘民怨沸腾’!需得让这南京城,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