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他走下御阶,来到崔浩面前,亲手将他扶起。又环视所有跪伏在地的臣民,声音沉缓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
“诸卿之心,万民之意,寡人……已知之。”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中流露出凝重与谦逊:“然,皇帝之位,非比寻常。上承天命,下抚万邦,非有至德者,不可居之。寡人起于行伍,本为一卒,虽有微功,皆赖将士用命,文武同心,百姓支持,岂敢贪天之功,妄自称尊?”
“昔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孔子曰:‘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寡人德薄,岂敢不慎?”
他的话语在殿中回荡,带着一种古老的礼法重量。这是标准的、符合圣王仪轨的“谦拒”。
崔浩立刻再次躬身,语气更加恳切:“陛下之言,固是圣人之德。然,此一时彼一时也!昔周德虽衰,天命未改。今晋室倾覆已久,刘宋僭越,天下无主,生灵涂炭!陛下若一味谦退,不正大位,何以凝聚人心?何以号令天下?何以讨伐不臣?此非为一己之私,实为天下苍生计也!若陛下固辞,臣等恐将士失望,万民寒心,则四海刚刚安定之局面,恐生变故!臣等……死不敢奉诏!”
“臣等死不敢奉诏!”百官再次齐声高呼,态度坚决无比。
陈衍看着眼前黑压压一片坚持的臣子,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有感动,有为难,更有一种深沉的、无人能看透的思虑。他沉默了良久,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诸卿……且容寡人,再思之,再思之。”
他没有明确答应,但也没有断然拒绝。这第一次劝进,依照古老的传统,皇帝必须谦让。
他挥了挥手,显得有些疲惫:“此事……容后再议。众卿且先退下吧。”
“陛下!”崔浩等人还欲再劝。
陈衍已转身,走向后殿,留下一个需要独自思考的背影。
宦官高呼:“退朝——”
百官只得起身,相互交换着眼神,其中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和“下次再战”的默契。劝进不是一蹴而就的戏剧,它需要三推三让的流程,每一次推拒,都是为了下一次更汹涌的劝进积蓄力量,都是为了将这场权力交接的戏剧推向合乎礼法的高潮。
朝会散去,但劝进的声音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水银泻地般,迅速流向长安的每一个角落,流入每一位官员的府邸。
是夜,崔浩的尚书府书房内,灯火通明。几位核心的重臣密议至深夜。而在未央宫深处,陈衍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慕容月静静地站在他身旁。
“他们……比朕想象的还要急切。”陈衍缓缓道。
慕容月轻声道:“不是急切,是顺势而为。水流至此,已成奔涌之势,非人力所能阻挡。陛下,民心军心所向,便是最大的天命。”
陈衍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内容:“那就……让这水流,再汹涌一些吧。”
第一次劝进,依照礼制,被谦逊地拒绝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那被刻意压抑的期望,正在帝国的核心深处,酝酿着下一次更加强力的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