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1 / 2)

第430章《当齿轮停止转动》

太平山巅,昔日俯瞰“东方之珠”璀璨夜景的最佳位置,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锈色。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腥味和机油蒸发后的焦糊味。曾经鳞次栉比、光芒万丈的摩天大楼,如今如同被巨神用锈蚀的巨笔涂抹过,只剩下扭曲的黑色剪影,以及其间零星闪烁、如同垂死星辰般的暗红色灯光。维多利亚港漆黑如墨,不再有渡轮和游艇的航迹,仿佛一片凝固的、深不见底的石油湖。

陈浩南和山鸡,就坐在这片废墟的顶点。

他们身下是一块巨大的、已经停止转动的齿轮状金属平台,边缘参差不齐,沾满了深绿色的铜锈。陈浩南的皮夹克破损严重,露出下颚,已经彻底被冰冷的黄铜色齿轮结构覆盖,那只机械义眼深处,偶尔还会闪过一丝混乱的数据流,记录着这座城市最后崩塌的画面。

山鸡的状况更糟。他靠在陈浩南身边,一条机械腿从大腿根部断裂,裸露的线缆如同枯萎的神经末梢般耷拉着。他的胸腔左侧,原本心脏的位置,一个由透明晶体覆盖的精密齿轮组暴露在外,但它的转动已经变得极其缓慢、艰涩,发出“咔…哒…咔…哒…”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一声间隔都长得让人心慌,仿佛下一次就会彻底停摆。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远处金属结构因热胀冷缩发出的呻吟,以及山鸡那颗迟滞心脏的哀鸣。

山鸡艰难地动了动已经部分齿轮化的嘴唇,声音沙哑,带着金属摩擦的杂音:“南哥…呢个世界…就快完蛋啦。”

陈浩南没有转头,他那仅存的、属于人类的右眼,依旧空洞地望着脚下死去的香港。他的声音低沉,却奇异地平静:“可能…从来就冇真正开始过。”

“我哋争咗半世…”山鸡咳嗽起来,咳出的不是血,而是几点黑色的油污和细小的金属碎屑,“铜锣湾、湾仔、成个洪兴…到头来,原来都系为咗帮某个…唔知系乜嘢嘅存在…拧紧螺丝?”

他的话语里没有愤怒,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荒诞。他们一生的江湖,快意恩仇,刀光剑影,原来不过是“锈蚀之主”庞大棋盘上,几颗微不足道、却又关键一时的棋子。所有的野心、情义、背叛,都成了献祭给那不可名状之工业邪神的养料。

陈浩南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手曾经握过砍刀,端过酒杯,也紧紧拉住过兄弟。现在,手指的关节已经大部分被精密的金属轴承和联动杆取代,皮肤与金属的界限模糊不清,像是在进行一场缓慢而不可逆的融合。他微微屈伸手指,发出“吱嘎”的轻响。

“我哋嘅身体…洪兴…东星…O记…成个香港…”他顿了顿,那个名词重若千钧,“…都系零件。”

山鸡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这个动作让他脸上的齿轮结构扭曲了一下:“嘿…零件…我山鸡…都算系…名牌货喔?”

陈浩南的嘴角也微微动了一下,算是回应。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幽默,黑色,冰冷,如同他们正在异化的身躯。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山鸡胸口那“咔哒”声的间隔更长了。他的呼吸变得微弱,眼神开始涣散,那部分尚属人类的瞳孔里,倒映着锈蚀的天空。

“南哥…”他忽然又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如果…如果呢个世界,由始至终都系假嘅…都系某个扑街设计好嘅一场戏…咁我哋…我哋之间嘅友情呢?系唔系…都系剧本之一?”

这个问题,仿佛耗尽了山鸡最后的气力。他问得那么轻,却又那么重,重得足以压垮任何一个试图回答的灵魂。这是在一切物质存在都被证伪后,对最后一点精神慰藉的终极拷问。

陈浩南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那颗同样在缓慢齿轮化的心脏,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感如此真实,超越了机械与血肉的界限。

他终于转过头,看向山鸡。他那仅存的人类右眼里,没有数据流,没有金属冷光,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纯粹的悲伤。他伸出那只半机械化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山鸡同样在锈蚀的手。

金属与金属,血肉与血肉,冰冷与残存的温暖,紧紧相扣。

“唔系。”

陈浩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清晰地回荡。

“我同你,浩南同山鸡,系真嘅。”

没有更多的解释,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这最简单、最直接的回答。在这个连世界本身都被证明是虚假的、被更高存在随意操弄的舞台上,唯有掌心传来的触感,唯有记忆中共同流淌过的岁月,唯有此刻紧握不放的执拗,是唯一可以锚定自身存在的“真实”。

山鸡涣散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奇异地凝聚起最后一点光芒。那是一种释然,一种超越了肉身痛苦与世界真相的满足。他反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回握住陈浩南的手。

“…够皮了。”

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他胸口那颗透明覆盖下的齿轮心脏,在顽强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最后半圈后,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咔。”

一声轻响,再无后续。

齿轮,停止了转动。

山鸡的身体,那部分尚属血肉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灰白;而那部分机械结构,则迅速蒙上一层厚厚的暗红色锈迹,仿佛经历了千年的风化。他握着陈浩南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因为锈蚀而更加牢固地“焊”在了一起。

陈浩南没有动。

他就这样坐着,握着兄弟已经彻底冰冷、锈死的手,如同一尊悲伤的雕塑。他脸上的齿轮化进程似乎在加速,金属的色泽向上蔓延,侵蚀着他最后的人类特征。但他那只右眼,依然固执地睁着,望着山鸡安详的、最终定格的笑容。

维多利亚港死寂的黑色水面上,开始泛起一圈圈诡异的油彩般的光晕,红绿蓝交织,如同劣质的霓虹。

就在这时,整个“世界”开始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