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铜锣湾沉没》
铜锣湾的天空,从未如此低垂。
那并非乌云,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混合了铁锈和油污的赭褐色雾霭,死死地压在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咸腥与金属摩擦后产生的焦糊味,吸入肺中,带着冰冷的颗粒感。往日里喧嚣鼎沸的街道,此刻陷入一种死寂,只有那不祥的、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嗡鸣”声,如同一个垂死巨人的心跳,规律地震颤着每一个人的脚底,直至灵魂。
陈浩南站在洪兴总部“锈铁大厦”的天台上,俯瞰着他曾用血与火扞卫的疆土。他的脸庞瘦削,眼窝深陷,往日锐利的眼神如今布满了血丝与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他身上那件标志性的黑色皮夹克早已破损,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渍和难以名状的、仿佛机油般的漆黑污迹。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铜锣湾扛把子,而是一个在理智崩溃边缘挣扎的求生者。
“南哥……”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
陈浩南回头,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山鸡靠在水塔旁,半个身子倚着锈蚀的栏杆。他的左半边脸,从颧骨到下颚,皮肤已经完全被一种暗灰色的金属覆盖,金属表面布满了细微的、如同电路又似血管的纹路,正随着地底的嗡鸣微微脉动。他的左眼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颗冰冷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机械义眼,曾经属于台湾三联帮帮主,如今却成了他身体被“锈蚀之主”力量侵蚀的证明。他的左手五指,已经彻底化为了五根尖锐的、带着齿轮关节的金属利爪,无力地垂在身侧。
“感觉点样?”陈浩南的声音沙哑,走过去,想扶住兄弟,却不知该触碰他哪一块尚未异化的血肉。
“冻……好冻……”山鸡的右眼,那颗尚属人类的眼珠,努力地聚焦,里面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近乎解脱的茫然,“个脑里面……好似有好多齿轮……系度转……不停转……有把声……系度唱……”
他断断续续地哼了起来,调子诡异而扭曲,赫然是粤剧《帝女花》之“香夭”的片段,但歌词却变成了破碎的呓语:“……落阳……机械……归家……父神……拧紧……螺丝……”
陈浩南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听那亵渎的旋律。这“锈歌”在过去几个月里,已经通过各种方式——收音机杂音、电视雪花、甚至水管流水声——渗透进香港的每一个角落,侵蚀着所有听到它的人的心智。意志薄弱者,要么发狂,要么就像山鸡这样,身体开始不可逆转地“机械化”。
“顶住,山鸡。我哋一定会找到办法。”陈浩南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办法?”山鸡的机械左眼红光闪烁,发出几声短促的、类似故障的“咔嗒”声,“浩南……你仲未睇清咩?我哋……我哋嘅江湖,我哋争嘅地盘,劈嚟劈去嘅人……原来都系假嘅……”他抬起那只尚属人类的右手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脚下,“呢个世界,根本……根本就系一个好大嘅机器……我哋,只系里面生咗锈嘅零件……或者,系机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金属化的半边脸上,无法做出任何表情,只有那颗人类的眼睛,流淌下混浊的泪水,划过金属与血肉的交界处。
就在这时,脚下的嗡鸣声陡然加剧!
不再是规律的震动,而是变成了狂暴的、撕裂一切的咆哮!整栋锈铁大厦开始剧烈摇晃,玻璃幕墙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碎片如同暴雨般从高空坠落。远处,告士打道的地面猛地拱起,沥青路面像脆弱的蛋壳一样碎裂,粗大的、锈迹斑斑的蒸汽管道如同巨蟒般破土而出,疯狂地扭动,喷射出滚烫的白色雾气。
“轰——!!!”
避风塘的海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咆哮。不是涨潮,不是海啸,而是违背了所有自然规律的——逆流!
仿佛海底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斗,亿万顷的海水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强行拖拽着,向着维多利亚港的中心倒灌回去。海水在后退的过程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裸露出的海床上,不是泥沙,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的——工业残骸!锈蚀的轮船龙骨、扭曲的集装箱、如同森林般丛生的钢铁支架,以及更多无法辨认的、巨大而诡异的金属造物,它们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暗红色锈菌,构成了一个沉睡在都市阴影下的、亵渎神明的海底坟场。
而铜锣湾,正位于这逆流漩涡的边缘!
“唔好!!大厦要塌了!”陈浩南嘶吼着,试图拉起山鸡。
但已经晚了。
锈铁大厦发出了它生命中最沉重、最绝望的呻吟。地基在海水退去后暴露出来,那根本不是混凝土,而是无数缠绕在一起的、搏动着的金属血管和粗大的齿轮组,此刻正在一股蛮横的力量拉扯下,寸寸崩裂!
大楼开始倾斜,不是缓慢地,而是以一种令人窒息的、坚定无比的速度,向着那裸露的、充满工业污秽的海床倾倒下去。
天崩地裂!
世界在陈浩南的眼前旋转、破碎。钢筋水泥如同纸糊般被撕开,巨大的楼板层层挤压、坠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空气中弥漫着粉尘、铁锈和死亡的气息。他死死抓住身边一根断裂的钢筋,身体在巨大的离心力下几乎被甩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