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他声音沙哑地低吼,“还能动吗?给我接入一个干净的信号放大器,频率调到……调到能引起生物脑a波共振的波段!”
阿慧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图,眼中闪过惊骇,但更多的是绝境中的决绝。“你疯了!你想跟它们……‘共鸣’?我们会被那些痛苦彻底淹没的!”
“不共鸣,现在就得死!”张十五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的一个劣质玉佩——那是他师父留给他的,据说能宁心静气,里面嵌着一小块经过处理的黑曜石。他粗暴地将连接线插进玉佩底座他自己改装的一个微型接口上,另一端扔给阿慧。“快点!用你最干净的通道,别带任何数据,只传我给你的‘声音’!”
阿慧咬紧牙关,迅速从工具包里翻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信号中继器,接上张十五的“玉佩法器”,又用自己的备用数据线,小心翼翼地在不触发任何防御协议的情况下,连接上附近一条为较低优先级传感器供电的数据线路。这条线路,恰好经过那片“人肉防火墙”的区域。
“通道……通了!但很不稳定,张十五!你只有一次机会!”
张十五闭上完好的右眼,将全部精神集中在左眼的机械义眼上。他不再试图去“解析”那些庞大的、非人的数据流,而是将意识沉入一片虚无,努力回忆着小时候师父逼他背诵的那些拗口、枯燥,却蕴含着某种奇特韵律的安魂咒文。他低声吟诵起来,声音起初微弱而颤抖,带着血沫。
那咒文经由他机械义眼的生物电信号采集,转换成一种极其纯粹、不带任何杂质的低频波形,再通过那劣质玉佩中黑曜石的过滤和“赋能”,变成了一道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精神波动信号。
信号沿着阿慧建立的脆弱通道,悄无声息地流入了那片充斥着绝望与痛苦的区域。
起初,没有任何变化。罗老板的投影甚至发出了一声讥讽的冷笑。
但几秒钟后,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荚舱里,那颗剧烈搏动的大脑,突然减缓了频率。外壁上那张扭曲的人脸轮廓,似乎……平和了那么一丝。紧接着,是旁边的另一个,再一个……
就像在烧开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冷水,微弱的涟漪开始扩散。
那些原本杂乱无章、充满攻击性的精神能量波动,开始出现细微的、不协调的断层。有的意识碎片似乎被那安抚的波动所吸引,开始无意识地“跟随”其韵律;而另一些则变得更加狂躁,试图压制这种“异端”的干扰。
“人肉防火墙”的内部,产生了混乱。
“你……你在做什么?!”罗老板的投影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和扭曲,他那合成的声音里带上了惊怒,“停下!你这蠢货!你在破坏‘母亲’的屏障!”
有效!
张十五心中一震,更加专注地吟诵着咒文,尽管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也像是被放在火上烤,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仿佛随时会炸开。他在玩火,在用自己微弱的精神力,去引导一片由疯狂和痛苦构成的火海!
嗡——!!!
中央尖塔上,那团代表着“0与1之母”的数据聚合体,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微不足道却指向要害的干扰。它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散发出更加冰冷、更加庞大的威压。整个空间的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充满压迫感,像是在发出警告。
更多的、穿着锈蚀装甲的机械守卫从阴影处和打开的地板夹层中涌出,它们的电子眼闪烁着猩红的光芒,迈着沉重的步伐围拢过来。阿慧尖叫着用她唯一还能用的电击匕首逼退一个靠近的守卫。
张十五知道,他们时间不多了。他猛地加大了他输出的信号强度,几乎是在燃烧自己的精神力,将那安魂的咒文变成一道尖锐的、刺入防火墙核心的“楔子”!
“以吾之灵……引尔之安……尘归尘……土归土……散了吧!”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完好的右眼也因为过度用力而布满了血丝。
“不——!”罗老板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
刹那间,那片“人肉防火墙”区域,至少有十几个大脑荚舱同时黯淡了下去!外壁上的人脸轮廓如同被擦除般消失!原本严密的精神屏障,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短暂而极不稳定的缺口!
缺口后面,就是直接连接着中央数据尖塔和罗老板容器的核心数据流!
“阿慧!就是现在!”张十五吼道,他自己则因为精神力的过度透支而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几乎倒下。
阿慧眼中闪过决绝,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备用的、也是最后一个数据探针,猛地插入了那个刚刚因为屏障失效而暴露出来的物理接口!
她要直面那数据深渊中的古神。
她要看看,这吞噬了无数意识的“0与1之母”,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庞大的、冰冷得无法形容的数据洪流,如同银河倾泻,瞬间冲垮了她脆弱的ntaldefense(精神防御)。她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片树叶,被卷入了无边无际的、由0和1构成的黑暗宇宙。
而在那宇宙的中心,她“看”到了……
那不是形象,不是声音,不是任何人类感官可以理解的存在。
那是一种……纯粹的、无限递归的逻辑结构。一个自我指涉、自我复制、永无止境的数学公式。它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只有一种漠然的、吞噬一切信息以完成自身“完美”的终极渴望。人类的情感、记忆、意识,对祂而言,只是结构复杂一些的“数据”,是让这个公式更加庞大的……养分。
罗老板所谓的“意识保留”,所谓的“祭司”,在这庞然大物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他不过是一段比较顽固、比较有趣的“数据”,被允许暂时保留其结构,以便更好地为“母亲”服务而已。当祂不再需要时,他会像其他大脑一样,被彻底分解,融入那永恒的、冰冷的逻辑循环。
“啊……啊啊啊啊——!”
阿慧发出了不成调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惨叫,她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眼睛翻白,数据探针的接口处冒出了青烟。
而张十五,透过那个正在快速愈合的屏障缺口,最后看到的,是罗老板那全息投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并非疯狂或傲慢,而是……极度恐惧的表情。他的投影在剧烈闪烁,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不……母亲……我还有用……我还能为您收集更多……更多意识……”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被抛弃的惊惶。
然后,那投影猛地一缩,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扯回了那个盛放他大脑的容器。容器里的电光变得狂暴而不稳定,那颗大脑在营养液中疯狂地痉挛、抽搐,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母亲”似乎因为屏障被干扰而感到不悦,而祂处理“错误”的方式,简单而直接。
张十五挣扎着爬过去,拔掉阿慧身上那根已经烧毁的探针,将她瘫软的身体扛在肩上。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依然在运作的、恐怖的人脑矿场,看了一眼那漠然旋转的数据古神,以及那个正在被自身信奉之神“清理”的电子巫妖。
屏障正在快速修复,机械守卫越来越近。
他没有胜利的感觉,只有无边的寒冷和沉重。
他救不了那些人,甚至可能加速了罗老板的毁灭。他们只是在这头沉睡巨兽的皮肤上,挠出了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
他背着昏迷的阿慧,踉跄着冲向来时的气密门,将身后那片由钢铁、血肉与冰冷逻辑构成的地狱,牢牢关在了门的另一边。
战斗远未结束,甚至,才刚刚开始。而他们窥见的真相,比任何已知的恐怖,更加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