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怕的是视觉污染。屏幕上翻滚的“深海”景象越来越清晰,浑浊的海水中,开始浮现出巨大到令人绝望的轮廓阴影。那不是礁石,也不是沉船。那是某种难以名状的、由扭曲的巨型管道、锈迹斑斑的巨大齿轮、如同肋骨般排列的冷凝塔以及各种无法理解的、既像生物内脏又像工业机械的庞大结构组成的集合体!
它们沉默地矗立在无尽的深海淤泥中,缓慢地运作着,发出沉闷的、规律性的轰鸣——正是之前录像中捕捉到的那种震动。屏幕上,几个模糊的、穿着臃肿古老潜水服的身影在那些巨大机械结构间蹒跚移动,似乎在举行着某种诡异的仪式。
刘建明感到自己的眼球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酸胀和刺痛,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闪烁的、旋转的金属光影。他猛地扭头看向三元,只见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正死死闭着眼睛,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着,像是在默念某种经文或咒语,右手紧紧按着腰间那柄刻满符文的枪。
“三元!”刘建明低吼。
就在这时,一直强忍着不适、坚持观察屏幕试图记录更多细节的聂宝言,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痛苦和惊骇的闷哼!
“呃!”
她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右眼,身体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指缝间,竟有细微的血丝渗出!
“聂医生!”高彦博惊呼,想去搀扶。
“别过来!”聂宝言的声音因剧痛而颤抖,却异常坚决。她踉跄着退后几步,背靠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她缓缓放下捂住右眼的手,那只一向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剧烈收缩着,仿佛看到了宇宙中最恐怖的景象。更诡异的是,在她右眼眼角下方的皮肤上,几条细微的、如同电路板走线般的淡青色纹路,正若隐若现!
“是…是它…”聂宝言的声音带着一种灵魂深处的战栗,“画面…直接烙印…不是幻觉…是污染…”
“关掉!立刻关掉它!”刘建明再没有任何犹豫,对着高彦博厉声咆哮,同时自己一个箭步冲向dVd机,手指狠狠地戳向那个猩红色的停止键!
“啪!”
停止键被用力按下。
刹那间,充斥房间的狂暴噪音如同被利刃斩断,瞬间消失!电视机屏幕上翻滚的“深海地狱”景象也猛地一暗,再次被一片死寂的漆黑取代。
只有地面上那滩从屏幕边缘渗出的、散发着恶臭的深蓝黑色粘稠液体,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冰冷咸腥和铁锈味,证明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绝非幻觉。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安全屋。只有几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清晰可闻。
刘建明撑着dVd机的塑料外壳,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透。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眼球深处的刺痛仍在隐隐发作。
“刘…刘SIR…”高彦博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指着频谱分析仪的屏幕,“噪音…停止后…还有…低频震动…”
屏幕上,那代表声波能量的曲线并未完全归零,而是在一个极低的、近乎直流的频率上,维持着微弱却极其规律的波动。那波动的形态,赫然是一个个微小的、不断重复的——齿轮轮廓!
“聂医生!”三元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快步走到靠在墙边的聂宝言身边。
聂宝言缓缓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右眼的血丝未退,但眼神已恢复了些许清明,只是深处残留着浓重的惊悸。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暂无大碍,目光却死死锁定在桌面上那些散落的盗版光盘上。
“刘SIR,”聂宝言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封锁所有查获的光盘。没有最高级别的防护,任何人不得接触,不得播放。另外…”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我需要一台最高精度的电子显微镜,立刻!马上!”
她的目光移向桌面上一个不起眼的证物袋,里面装着几片从现场死者(被齿轮光盘污染的信徒)眼球上提取的、极其微小的组织样本。“答案…或许在微观的尽头。”
o记技术组深处,一间被临时升级为最高生物安全级别的实验室。厚重的铅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空气净化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中心位置,一台流线型的超高分辨率场发射电子显微镜(FE-SE)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发出低微的制冷剂循环声。
聂宝言穿着臃肿的白色正压防护服,面罩隔绝了她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透过护目镜,死死盯着显微镜操作终端的高清显示屏。刘建明和三元站在观察窗外,同样穿着防护服,心情沉重地注视着里面。
显示屏上,呈现的是一片被放大到数十万倍的人类视网膜组织微观世界。正常的感光细胞结构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超越想象的恐怖景象!
视野中央,赫然是一座在微观尺度上被完美“蚀刻”出来的、复杂到极致的工业城市!巨大的、布满铜绿锈蚀的管道如同怪物的血管纵横交错;无数形态各异、啮合紧密的齿轮在无声地旋转;高耸的冷凝塔喷吐着冰冷的蒸汽;扭曲的金属框架支撑着无法理解的巨大腔体。整座“城市”充满了冰冷、非人、高效而绝望的工业美感,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发指。
更令人灵魂冻结的是,在这座死寂的微型工业城市的背景深处,在那由蛋白质和神经突触构成的、本应支撑视觉的基底上,蚀刻着一行行更加微小、却清晰无比的文字符号!那些符号的结构极其诡异,充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尖锐转折和不可能的拓扑连接,线条本身仿佛由凝固的黑暗和流动的金属构成,散发着令人疯狂的排斥感。
聂宝言的手指在操作面板上微微颤抖。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焦距和角度,将视野聚焦到其中一段相对“清晰”的符号群上。旁边的辅助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图像识别和符号学分析软件正在疯狂运转,试图解析这非人的文字。
几秒钟后,分析结果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呈现在旁边的副屏上,冰冷的字符如同丧钟敲响:
…第…七…千…八…百…循…环…周…期…启…动…
…拉…莱…耶…底…层…熔…炉…温…度…达…标…
…外…壳…铸…造…进…度…17.8%…
…祭…品…(模糊)…港…(模糊)…信…号…良…好…
…等…待…螺…湮…之…主…的…最…终…检…阅…
拉莱耶建造日志
副屏上最终跳出的这七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钢锥,狠狠凿穿了观察窗外刘建明和三元最后的心理防线!
九龙城寨地底钻出的蒸汽朋克巨虫“螺湮之主”…深水埗的盗版《大悲咒》光盘…眼球里蚀刻的《拉莱耶建造日志》…
所有零碎的、恐怖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行来自死者视网膜深处的恶魔文字,冰冷地、无可辩驳地串联在了一起。一个庞大到吞噬整个城市的机械血肉地狱的建造蓝图,正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在受害者的身体里,在他们的眼球里,在播放着“电子往生咒”的光盘里,冷酷地推进着!
聂宝言缓缓抬起头,隔着防护面罩和观察窗厚厚的玻璃,她的目光与刘建明、三元交汇。那眼神中,没有了平日的冷静与理性,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源自灵魂的疲惫与彻骨的冰冷。
刘建明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冻结到头顶。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撞开了实验室沉重的铅门,冲进旁边相对安全的缓冲区。他粗暴地扯下防护服的头罩,大口呼吸着经过净化的、却依旧让他感到窒息的空气。他颤抖着手掏出加密卫星电话,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必须立刻联系总部,联系黄志诚,联系一切可能的力量!他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悬停,大脑却一片混乱。报告什么?说我们在死者的眼球里发现了邪神工厂的建造日志?说整座城市都可能是祭品?
卫星电话的屏幕幽幽地亮着,等待着他的指令。就在这时——
“咔哒…咔…哒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耳中响起!
那声音冰冷、生涩、规律,像生锈的齿轮在黑暗中被人强行拨动了一下,又一下。它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回响在他的耳道深处,敲打在他的颅骨上!
刘建明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猛地捂住耳朵,那“咔哒”声却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他缓缓地、僵硬地抬起头。
缓冲区惨白的灯光下,光滑的金属门板上,模糊地映出他自己扭曲变形的倒影。在那倒影的、本应是眼睛的位置,似乎…有两点极其微弱的、冰冷的金属反光,一闪而逝。像两颗刚刚被嵌入的、生锈的微型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