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沧澜屏住呼吸,胸口被那蛮横的风压挤得发疼。他能听到风声在耳边尖啸,像厉鬼哭嚎。但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狂吼:追!感!感风!追那该死的月亮!斩开!
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试图在混乱无章、一片浑浊灰暗的云海漩涡中寻找那所谓的“风之脉络”。
眼睛瞪得生疼,却只看到一片混沌!风声在耳边狂啸,左冲右突,像是无数只手在撕扯他的耳朵、他的衣服!他整个人被吹得东倒西歪,站都难以站稳,何谈感应?
“蠢货!”洛云归冰冷的斥责如同魔音灌脑,不知从哪里钻进来,清晰地响在他混乱的意识里,“风不是用眼睛看的!用神念!用心!把你自己当成风!像在草原上追逐奔兔,预判它们的转向!”
草原……奔兔……
一瞬间,冰原雪地追逐猎物的模糊记忆划过脑海。
预判……
他猛地闭上刺痛的眼睛!将全部的心神和那脆弱得可怜的神念之力,狠狠地“推”了出去!
刹那间,眼前不再是黑暗。无数狂暴的气流,在神念触及到的混乱区域内,竟然显露出了一种极其模糊、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形状”!
左上方!一股风如蟒蛇般扭动盘绕!
右前方!三道尖锐如刀的风刃呈扇形绞杀切割!
后脑!一道更庞大、更沉重的风墙如同蛮牛般正无声无息地碾压而来!
虽然依旧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在观看沸腾的油锅,但确确实实感应到了!不再是无序的噪音,而是有了方向和力度的轨迹!
就是现在!
一直被体内那股灼热撑着的憋闷感找到了宣泄口!求生的本能和对斩风指令的执行渴望压倒了一切!恐惧暂时被抛在脑后!
“斩——!”心底爆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他凝聚全身仅有的那点微末气力,灌注在手中的长剑之上!学着师父并指斩风的架势,对着身前那片混乱而模糊的气流区域,根本不管什么剑招章法,完全凭借心头那股近乎燃烧的执拗和神念捕捉到的那一抹微弱契机——
用尽全力挥剑斜撩!
一道微弱却凝聚的青白剑光陡然从剑尖迸发!嗤——啦!
脆弱的剑光如同热刀切入厚实的黄油(勉强比喻),斩入了那团扭曲盘绕、意图缠死他的“蟒蛇风”!狂暴的气流被这突兀爆发的一点力量短暂地撕开了一道窄窄的口子!虽然那口子连半个人都过不去,瞬间就被更强大的后续风力重新淹没弥合,但!
切开了!实实在在切开了一道风的缝隙!那感觉无比清晰,仿佛斩开了无形的绳索!
成了?!
一丝狂喜尚未在沈沧澜被风刮得生疼的脸上绽放,更大的麻烦已经接踵而至!
为了斩出这全力一剑,他本就不稳的重心彻底前倾!更可怕的是,身后那道被他神念捕捉到的、如山峦般厚重的庞大风墙,已经撞到!那根本不是他能抵抗的力量!
“唔!”一声闷哼!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撞在他后背上!沈沧澜像一颗被全力抽飞的石子,直接被打得离地飞起,整个人打着旋儿朝着斜下方那片吞噬了无数落石、更深邃也更狂暴的云海漩涡深处狂砸而去!
天旋地转!风声被拉长成凄厉的呜咽!视野瞬间被翻滚的灰黑云浪填满!冰寒刺骨的湿气和巨大的撕扯力瞬间包裹了他!体内被强行压制的烬灭之力被这足以碾碎肉身的巨力狠狠一激,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眼前瞬间猩红一片!毁灭的欲望再次抬头,狂啸着要占据心神!
“呵……”寒亭之中,一声极低、极压抑的吸气声几乎被风声盖过。
几乎在沈沧澜被撞飞的同一刹那,一道更微弱、更纯粹的寒芒,快若流星赶月,无声无息地自洛云归膝上那柄霜凝古剑的剑柄末端——那枚小小的冰蓝剑穗中激射而出!那道细如丝线的寒芒精准无比地没入沈沧澜翻滚着、被云雾瞬间吞噬的背影。
“哇!”翻滚中的沈沧澜猛地喷出一口浊气,只觉得一股冰凉彻骨的寒意骤然自心脉爆发,顺着血脉轰然扩散开!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并非要伤他,反而带着一种熟悉的气息,如同最坚固的冰堤,瞬间浇熄了他体内刚刚被点燃、即将失控爆发的烬灭之火,强行将那股毁灭的冲动死死冻结在胸口那片血晶附近!
剧痛还在,毁灭的欲望还在不甘地嘶吼挣扎,但……被锁死了!神志瞬间清醒了大半!
不仅如此,那彻骨的寒意侵入血脉的瞬间,原本因剧烈消耗和重击而酥麻僵硬的右手手腕处,却突兀地传来一股奇异而短暂的温热!那感觉稍纵即逝,仿佛是极寒中迸发的一簇星火,温暖不了肢体,却诡异地点燃了某种……力量?
身体的翻转并未停止,下落之势也未完全消解。沈沧澜脑中一片空白,只凭着洛云归那句“把你自己当成风”的嘶吼在回荡!
风?!
在被冰冷寒意锁住暴走血脉、神志清醒的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在身体被风暴巨力裹挟着加速下坠、眼看就要跌入最暴烈的核心深渊的刹那,沈沧澜脑子里轰然一声!他鬼使神差地彻底放松了对身体的控制!不再拼命抵抗那足以将他甩成无数碎片的旋转巨力!
身体骤然一轻!
没有僵硬的反抗,反倒像一片枯叶,又像是……一滴融入洪流的水?顺着这股裹挟着他的、庞大而混乱的巨力旋转方向,竟在极其短暂的瞬间获得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动态的“贴合”?
就在这诡异的一刹那,他那被冻得麻木、却因腕骨处那一闪即逝的温热而莫名“醒”过来的右手,几乎是在身体本能的驱使下,无意识地随着身体旋转的轨迹和下落的角度,朝旁边虚虚一划!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利刃割开坚韧油布的声音响起!
一缕极薄、极柔韧的银白色“丝线”,没有任何预兆地从他僵直的指尖弹射而出!那银线纤细如发丝,纯粹到极点,泛着冷月般的清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巧和锐利,毫无阻碍地切入了身侧一团如同厚重毡布般横亘翻滚的浓密灰色云涡!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嘶啦……一道极其狭长、笔直、边缘光滑如镜的缝隙,竟在那狂暴的云涡壁上骤然显现!缝隙内部一片澄澈通透,完全隔绝了外部咆哮的风云乱流!
缝隙出现的刹那,沈沧澜那失控下坠的身体竟被一股顺着缝隙涌出的、相对平稳的气流托了一下!下坠的势头明显一缓!
银丝一闪而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缝隙也如同昙花一现,被奔涌而来的其他云流瞬间吞噬。
沈沧澜借着这一缓的力道,猛地吸了口气,如同快要溺毙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拼命地、本能地扭动身体,试图找回一丝平衡!
啪!
他重重地摔在下方一块突出的、布满尖利棱角、但好在还算结实的黑色怪石上!骨头撞石头的闷响清晰可闻!
“呃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尤其是后背和右臂,火辣辣的疼!他蜷缩在冰冷的石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混着冰冷的云气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糊在伤口上更是钻心地痛。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混乱得像塞满了糨糊。刚才那是什么?那道冰冷的寒流是师父出手了吗?那丝线又是怎么回事?是月华之力?还是……
洛云归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寒亭最边缘的岩石上,逆着风,目光如冷电,穿透了层层翻滚的云雾,牢牢锁定在下方那块黑石上蜷缩的身影。风扯着她的玄色袍袖,猎猎作响,如展翅欲飞的黑鹰。她按着膝上霜凝古剑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轻轻敲击了一下剑鞘冰凉的金属,留下一点淡淡的霜痕。
成功了?失败了?没人说话。
只有下方云海中,少年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山风永无止息的怒号。
“再试一次。”洛云归的声音毫无波澜,盖过风声传来。没有斥责,没有安慰,只有冰冷的指令。只是那道目光扫过他伏在粗糙黑石上、仍在微微颤抖的右手时,瞳仁深处,一丝极淡的疑虑,宛如冰层下的暗流,飞快地掠过。
沈沧澜挣扎着想抬起头,试图看清师父的表情,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后背的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就在他不经意地看向自己那只被石碴擦破、掌心还冒着血珠的右手时——
一股冰冷的、仿佛从骨骼深处渗透出来的寒意猛地攥住了他!心脏骤然一缩!
那只被师父凝练过剑意的草蚱蜢剑穗散发出的、能冻结他体内烬灭之力的寒流还未完全散去……可就在这只手掌的指尖皮肤上,刚才那道诡异银丝射出的地方,他清晰地看到……
一点细碎的、晶莹剔透的、仿佛最纯净寒冰雕琢成的冰霜微尘,静静地吸附在他的指甲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