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初舞
冰冷刺骨的风裹着雪粒子,打着旋儿从敞开的窗洞里灌进来,砸在墙壁上“簌簌”地响。石室里光线昏沉,铅灰色天光勉强照亮一小块角落,映着飘进来的雪屑,像是一群灰白的小蛾子乱撞。
沈沧澜蜷在那厚厚的、冰冷的白毛软垫上,把自己缩成尽可能小的一团,只露着半张苍白的脸和一只半眯着的眼睛,警惕地窥视着空旷石室的另一端。每一次呼吸,胸口深处都牵扯着一丝残留的、挥之不去的阴寒绞痛,那是洗尘池和冻土阴煞的双重遗骸。脚踝、膝盖、手腕,每一处受过冻伤的关节,都在死寂中发出细微的、如同干木头摩擦的嘎吱声,缓慢地唤醒痛觉。
那点被强行牵引拨动、游丝般的“气”,在冰冷空泛的经脉里艰难挪动了几天之后,又沉回了淤泥最深处,半点声响也无。除了周身无处不在的冰冷和骨头缝里的酸痛钝响,他感觉自己跟之前在北境冰缝里等死的破麻袋也没什么两样。洛云归自那日强行梳理过他之后,便如同石室角落一块沉默的玄冰,盘膝坐在冰冷石地上一动不动,连那柄霜溟剑鞘上的幽蓝寒气都仿佛静止了。
咻——!
一声短促尖锐的破空啸音骤然撕裂了石室的死寂!
如同毒蛇的嘶鸣!
沈沧澜身体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刺猬,四肢百骸瞬间绷紧!骨头关节发出一阵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干涩摩擦声!那只露在外面的眼瞳骤然缩紧,目光死死钉向啸音传来的方向——
是洛云归!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依旧背对着石榻,墨色衣袍如同凝固的夜,几乎融进石室的昏暗里。那道破空袭来的东西并非冲她而去!而是……擦着她的肩膀,带着一种刻意的精准和刁钻的角度,直射向沈沧澜蜷缩着的身体!
目标!他胸口要害!
呜!
沈沧澜喉咙里发出一声惊恐的呜咽!根本来不及思考!来自北境绝地无数次与死亡擦肩的本能瞬间接管了身体!求生的欲望像爆裂的冰屑炸开全身!那股藏在泥潭深处的微弱气息被死亡危机瞬间点燃,猛烈挣扎着顶开了堵塞!
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的反应!
他猛地向软垫深处缩去!同时那条布满冻疮、尚未完全恢复知觉的左臂,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扭曲姿态,硬生生格挡在胸前!
风声已至!
那东西毫无阻碍地“噗”一声撞在了他挡起的手臂上臂处!力道出乎意料的小!甚至有点软?没有预想中的洞穿剧痛!沈沧澜只觉得手臂被什么东西撞得一麻。
他惊魂未定地低头看去。
手臂上臂处,斜斜地插着一样东西。
不是什么淬毒的暗器。
是一截木头。
粗约半寸多,三尺三寸长,通体灰白,带着被粗暴折断的新鲜茬口,断面木刺参差。木身坑坑洼洼,残留着风霜啃噬的痕迹和零星几点微不可见的暗绿霉斑——分明就是窗外孤峰上那些鬼爪般的枯树枝条中的一截!
剑?
这玩意儿……是剑?
沈沧澜盯着那根丑陋的枯枝,又惊又疑,那只握紧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手臂被撞中的地方传来一阵闷痛,还残留着一点木屑扎进皮肤的刺痛感。
呼——
就在他发懵的瞬间,破风声再次袭来!
这一次没有之前那般尖利刻意,却更加急促!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重力道!
目标!依旧精准地锁定他暴露在软垫外侧的肩膀!
沈沧澜心胆俱裂!他根本看不清袭来的东西!只凭一股蛮力猛地向前扑滚!身体撞在冰冷的石榻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笃!
又是一截同样枯槁的木条,狠狠钉在了他刚才肩膀所在位置的软垫上!木条尾部还在兀自颤动!力量之大,木条尾部直接扎进了厚厚的白色绒毛里,深入寸许!
一股冰冷的戾气猛地冲上沈沧澜的天灵盖!
接二连三!把他当靶子?!
他猛地翻身坐起!动作太猛,冻得发僵的脊椎发出咔吧一声脆响,痛得他眼前一黑!那只一直攥在胸口的右臂顺势狠狠地一拔!
噗嗤!
那半截深深插在软垫里的枯枝被他攥紧拔出,带起一团蓬松柔软的绒毛!
几乎是同时!
另一根枯枝毫无征兆地从另一个刁钻死角呼啸而至!直刺他因坐起而暴露的肋下!角度狠辣!时机抓得精准!
沈沧澜那只拔出的右臂来不及收回!剧痛和冰冷的暴怒彻底冲垮了他!什么规矩什么敬畏!此刻只想撕碎那投掷这些破木头的源头!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身体不退反进!受伤的脊椎强行扭转,那只沾满了白色绒毛、此刻正死死攥着木条的右手,用尽所有残余的力量,混合着蛮力、戾气和那点刚被死亡激发出来的微弱气息,不管不顾地朝着第三根枯枝袭来的方向猛地捅了过去!姿势扭曲而笨拙,毫无章法,纯粹是垂死挣扎下的奋力一搏!
刺!
一声令人牙酸的木质摩擦声!
沈沧澜捅出的手臂猛地一震!虎口撕裂般剧痛!手中枯枝顶端与他捅来的木枝尖端,堪堪抵在一起!尖端木刺对撞,刺耳地摩擦出几点微小的木屑!
两根枯枝撞击停顿的刹那!
一直如同石像般背立着的洛云归,动了。
如同玄冰移动,一步便横跨了大半个石室!瞬间逼近到沈沧澜身前!她右手闪电般探出!没有去管那两根僵持的枯枝!而是如同铁钳般,五指猛地扣住了沈沧澜那只死死攥着木条、指节扭曲泛白的右手手腕!
冰冷!
一种绝对掌控下的冰寒!如同万载冰狱的链条瞬间锁死!
沈沧澜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瞬间压下,整条手臂连同手腕完全麻木,那只紧攥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力道!他下意识地想用力夺回掌控,但体内那点刚刚激发的气息在对撞中已然枯竭,手臂关节像生满了锈的废铁,咯吱作响,力量瞬间被抽空!
洛云归顺势捏住那根沾满白色绒毛的木条末端,手指微动,极其轻松地就将木条从沈沧澜已然瘫软的手中抽走。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沈沧澜甚至只看到她模糊的墨色袖影掠过,手中便一空。
洛云归抽走那根枯枝,看也未看被他攥过的地方。她并未转身远离,而是就势握着那根枯木枝条,身体微微下沉,双膝微曲,站定在冰冷光洁的石地板上。另一只手,极其自然随意地抬起,指端再次精准地捏住了悬在沈沧澜身侧、还没来得及掉落的那第一根击中他手臂的枯枝末端,稍稍用力便拔了出来。
她双手各握一根三尺三寸长的枯槁木枝,垂在身侧。两根木枝在她墨色衣袖的映衬下,更显其丑陋粗糙。兜帽依旧低垂,只有一小截冷硬的下颌露在昏沉光线下。
“看。”
洛云归的声音响起。不高,平直,没有任何情绪。
一个字。
沈沧澜下意识地抬头,那只眼顺着声音望去。心脏仍在胸腔里怦怦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残余的惊恐和冰寒,手臂被攥住的地方还残留着清晰的冰冷指痕印记,隐隐作痛。
洛云归动了。
依旧是那个姿势,双手各执枯枝垂于身侧。她只是缓缓地、异常稳定地向前迈出了一步——左脚。
足尖点在冰冷的石地上。
动作幅度极小!如同古树扎根,极其稳定!
但就在这迈步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如同寒潮涌动般的气势以她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整个石室内的空气骤然一凝!连窗外呼啸灌入的风雪都仿佛在瞬间被无形的屏障阻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