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下一瞬。

一只包裹在墨色衣袖里的手抬了起来。手腕转动。

悬在她腰侧、凝霜般的霜溟长剑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嗡鸣。剑,并未出鞘。

而是剑柄末端,那柄锐利无匹、造型古朴的冰蓝短刃弹出!

刃长尺许,寒光慑人!

洛云归的动作快得没有丝毫烟火气。

剑锋掠过她自己垂落在地上的手腕——那截如同冰玉雕琢而成的腕子。

嗤!

一声极轻的皮肉割裂声,被暴虐的风雪粗暴地掩盖过去。

一滴。

一滴……

浓稠、深红、却又在离体瞬间就被四周刺骨寒意逼得表面结起极其细微白霜的血液,从割开的腕间静静涌出。

这血珠,竟不如想象中那般滚烫,反而带着一股精纯到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生机之气!

血腥味刹那间弥漫开来,微薄而纯粹。

洛云归的动作如同经过无数次的演练,没有半分迟疑。割开的手腕没有丝毫颤抖,顺势前探、翻转。

带着那几滴离体便开始凝结霜花的深红灵血,精准地送到雪地里那几乎彻底冻僵、因剧痛和虚弱只徒劳地嘶吼着、无法真正做出攻击的幼狼唇边。

一滴滚烫中蕴着彻骨冰寒的精血,落在了那孩子干裂青紫、微微颤抖的唇上。

瞬间没入!消融!

一股带着毁灭气息的冰冷洪流,霸道地冲刷着每一寸濒临死寂的经脉!

狼孩濒死的低吼猛地被扼在喉咙里!那双死死瞪着的金银异瞳倏然放大!空洞的眼白里布满血丝,瞳孔像针尖般骤然收缩!

无法理解的庞大力量冲入了他快要枯竭、几乎冻僵的血脉!

像死地里爆开的冰焰!灼烧着,也冻结着!摧枯拉朽,却又硬生生扼住了滑向无边黑暗的趋势!

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仿佛被冰锥狠狠贯穿、撕裂!剧痛如同海啸瞬间吞噬了他本就残存的意识!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呼,从他喉咙深处扭曲着挤出,整个人像是离水的虾子猛地弓起脊背,又重重砸回冰冷的地面!

本能!刻在灵魂最深处的进食和生存本能!在无边的剧痛和这粗暴得近乎残酷的生机刺激下,如同被触发了最后的闸门!

那一直僵硬地护在胸前、攥着那半块霉饼、冻得发黑的小手猛地松开!

霉饼掉落在冰冷的雪窝里。

而他那只小小的、骨节嶙峋的手,如同抓住生命最后稻草的溺水者,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凶悍蛮力,骤然抬起!

他狠狠扣住了洛云归递到他唇边的手腕!

冰冷、染血的指尖,死死地抠进了那刚刚割开皮肉的伤口边缘!

牙齿!

不是孩童细小的乳牙,而是如同饥饿幼狼般带着某种本能尖锐的犬齿!狠狠地啃咬上了洛云归的手腕!

撕!咬!吮吸!

纯粹兽性的求生,在剧痛和冰寒生机的刺激下,化为最原始、最野蛮的动作!他要活下去,抓住眼前的一切!

洛云归的手腕僵在那里。

她墨色的衣袖被扯动,绷紧。腕间传来的啃噬痛感清晰刺骨,甚至能感觉到皮肤被撕裂,温热的血流涌出旋即被那张冰冷的嘴吞下。

她的身体依旧如冰雕般纹丝不动。兜帽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只有垂落的目光,冰一样,落在那个趴在自己手腕上,像初生野狼崽子般奋力撕咬吞咽、汲取着每一丝灵血的小兽身上。

手腕处,每一次撕咬扯动,都在加剧那道割开的伤口。鲜红的血顺着苍白到极致的腕子流淌下来,一部分被急切的吞咽声覆盖,另一部分滴落在狼孩杂乱的毛发和

那近乎疯狂的吮吸持续着,带着令人牙酸的撕扯和吞咽声。

几息之后。

或许是血腥气息对远处魔物的刺激越发强烈,空气中那股尖锐的嗡嗡声骤然加剧,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威胁感!

洛云归的腕子猛地一抖!

不是挣脱,而是一股极其细微、却蕴含着绝对掌控力的冰寒灵力,从她的腕间悄然透出。

嗡!

啃噬着她的狼孩浑身剧烈一震!如同被极寒的针从内部狠狠刺中神经枢纽!那张死死咬住的手嘴不由自主地张开!

喉间发出一声痛苦至极、又被强行塞回去的闷哼。弓起的身体瞬间脱力般重重摔在地上,再次陷入濒临昏迷的抽搐。那双金银异瞳半睁半闭,瞳孔涣散,里面残留的只有纯粹的痛苦空白。

洛云归缓缓收回手腕。

伤口清晰可见,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冰冷的灵血混合着那孩子的涎液和污血,凝结在周围。她看也未看那道伤,灵力无声流转,翻卷的血肉周围迅速凝起一层透明的冰霜,强行封冻止血。寒气甚至微微泛过皮肤表面。

“咔哒”一声轻响。

霜溟剑柄弹出的短刃无声无息滑回剑身之内。

洛云归站起身。

衣摆拂过地上小小的身体。目光垂落,再次扫过地上那张痛苦扭曲、却因为那几口灵血而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生气的幼脸,以及那双涣散的金银异瞳。

也扫过那落在雪窝里、半黑半绿、边缘沾着冻血的霉饼残片。

风雪更大,狂烈地扑打着她的衣袍。远处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振翅声已经到了百丈之内,带着飓风般的恶意和贪婪!

北境的风再次咆哮,撕扯着冻云。洛云归侧过头,兜帽下的目光穿透狂舞的雪幕,冰寒刺骨地投向那片迅速卷来的、更加浓重的阴影——新一波饥饿的食人雪蝠群。

不能再耽误。

洛云归再次蹲下。

没有任何温情或安慰的动作。手臂穿过雪地,墨色的衣袖卷起地上的狼孩。那单薄、污秽、轻飘得几乎没有分量的小身体像一件冰冷的工具,被一条臂弯稳稳地抄起。

一个冰冷的怀抱。没有任何暖意,只有霜雪般的硬度和能镇压一切混乱的、绝对沉稳的力量。

狼孩细瘦僵直的四肢,无力地搭垂着。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或者说,在剧痛和冰寒灵力带来的虚假冲击后,陷入了更深的、保护性的昏迷。

洛云归的动作没有停顿,站起身的同时,足尖已在微不可查的霜雾中轻点。

身体微微前倾。

就在她即将化作流光冲出的刹那——

怀里那个冰冷的、小小的身体,似乎无意识地轻微瑟缩了一下。那小小的、肮脏的脑袋,在剧烈的痛苦和寒冷中,凭着某种微弱得近乎不存在的本能,极其微弱地……向着那个冰冷的怀抱深处……蹭了蹭。

像只寻求一点点依靠和温暖的、冻僵的流浪猫崽。

动作轻得如同一片霜花落下。

却足以让洛云归即将拔升的身影,再次出现了那万分之一瞬的凝滞。

风雪更大了。

新涌来的雪蝠群已经冲破最后的距离,如同腥臭的雪潮压顶!无数双贪婪嗜血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

她没有再看。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蓝光华骤然爆发!

瞬间撕裂了黑沉的风雪幕布!如同在死亡的画布上划出一道宣告生还的裂痕!

光芒消逝处,只留下一片狼藉的雪蝠尸骸,一地冻结的黑血冰渣,以及那块孤零零半陷在雪窝里、长了墨绿霉斑的……硬饼碎片。

风雪怒吼,急速旋转的雪沫子打着旋,很快将那微不足道的饼淹没了。

冻云翻涌如沸水,尖利的鸣叫混着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死亡的阴影瞬息而至!

洛云归踏着那道凝练的冰蓝光华,在狂暴的风雪中急速穿行,衣袍墨色,划破北境死寂的铅灰。她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身侧凝起一圈无形的冰雪乱流。

怀里那具小小的、冰冷的身躯安静得如同一块毫无生气的木头。狼孩的头颅无力地靠在她的臂弯外侧,脸上沾着的污血和污泥在疾速掠过的气流下,显出深浅不一的痕迹。那双曾绽放过骇人凶光的金银异瞳此刻紧紧闭着,长而污秽的睫毛在冰冷的空气中毫无生气地垂落,只有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动泄露出一丝残存的本能生机。小小的胸腔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极其微弱,带着一种筋疲力竭后的、令人心悸的滞涩感。

洛云归低垂的目光扫过他紧皱的眉头和被污血染黑的下巴。墨色的兜帽被疾风吹得向后掀动,兜帽的边缘在高速飞行中被风雪刮得笔直。

就在那冰蓝的流光即将彻底刺破前方更加狂乱的风雪屏障之前——

洛云归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冷彻骨髓,每一个字都如同冰棱碎裂,在狂风的缝隙中异常清晰地砸落在狼孩毫无意识的耳边:

“活下来。”

没有任何前奏,只有命令,斩钉截铁,带着比北境罡风更不容置疑的威压。

声音稍顿。

那凝结着霜气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墨色衣料,落在臂弯里那张被污秽和痛苦占据的稚嫩脸庞上。她的唇再次开合,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像风雪压弯了一截冰枝:

“从今往后,”

最后一个词随着急速的风声吐出,带着一种宣告命运的铁石之力,砸在这片死亡冰原之上:

“你叫沈沧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