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西头的荒坟堆,近来总在雨后冒出新的草绳。
那些绳子是用野茅草编的,粗粝的秸秆带着雨水的腥气,绳结打得歪歪扭扭,却异常紧实,一圈圈绕着坟头,像给土包系了道勒得极紧的腰带。每根草绳末端都拴着块巴掌大的小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数字,“一”“二”“三”……直到“七”,字迹刮得木牌发白,边缘还沾着泥渍,像是有人蹲在雨里,一笔一划硬刻上去的。
最先撞见这怪事的是放羊的李柱。那天雨后放晴,他赶着羊群经过坟堆,远远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身影蹲在最老的那座无主坟前,背对着他,手里攥着把茅草,正低头编绳。那人的手指被茅草割出了血珠,滴在草绳上,洇出点点暗红,可他像是不觉疼,只机械地重复着缠绕、打结的动作。
“老哥,这雨天编绳干啥?”李柱吆喝了一声,羊群“咩咩”地应和着。
那身影没回头,只闷闷地应:“快编完了……还差三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李柱觉得古怪,赶着羊往近凑了两步,想看清那人的脸。可刚走到老槐树旁,一阵风卷着雨雾扫过,再抬眼时,坟前空空荡荡,只剩根编了一半的草绳躺在泥里,末端木牌上写着“八”,炭笔尖还滴着血珠,在湿漉漉的泥地上晕开小朵小朵的红。
我听说这事时,正蹲在镇口的铁匠铺磨镰刀。李柱蹲在我旁边,卷着烟丝的手直打颤:“那绳结……跟我爷当年编的一个样,他走货时总用这法子捆箱子,说‘绳子拧得紧,日子就稳’。”
李柱的爷,是民国二十三年死的。镇上老人们还有印象,说是个走南闯北的货郎,挑着副担子,筐里塞满针头线脑、胭脂水粉,担子两头总缠着圈草绳,走起来“咯吱”响。那年秋天,他去邻镇进货,就再没回来,后来有人在这荒坟堆发现了他的担子,草绳还缠着筐沿,人却没了踪影,只在坟堆后找到摊暗红的血迹,和半块被踩碎的银锁——据说那是他给未出世的娃打的,锁面上刻着“长命”二字。
“八成是遇上劫道的了。”铁匠老王往炉膛里添着煤,火星子溅出来,映得他满脸通红,“那年头不太平,他又是个实诚人,挑子里总带着给婆娘买的蓝布,显眼得很。”
我揣着镰刀往荒坟堆走时,天又阴了下来。坟堆里的草叶还挂着水珠,没编完的草绳在风里晃,像谁在暗处扯着线头。最老的那座坟没立碑,土包却比别处高出一截,上面缠的草绳最密,层层叠叠,竟有手指粗,绳结里嵌着些细碎的蓝布片,被雨水泡得发胀,看着像早年货郎常穿的那种粗布。
蹲下去解绳结时,指尖触到些硬渣——不是土块,是细碎的骨末,白得刺眼,混在湿漉漉的泥里。我心里一紧,正想再挖深点,身后突然传来拐杖敲地的“笃笃”声。
回头一看,是住在附近破庙的瘸腿老道,他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杖,杖头包着层铁皮,敲在泥地上邦邦响。“别挖了,”老道眯着眼瞅那坟头,“他不想被人扒开。”
“您认识他?”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