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夕阳下的钢琴课，像一幅被定格在暖色调滤镜中的画面，短暂地悬停在时间的长河里，美好得不甚真实。
自那之后，陆北辰似乎将教导林星辰弹琴，纳入了某种固定的、心照不宣的日程。依旧是那首简单的《致爱丽丝》，依旧是他那带着生疏却异常耐心的指导。他不再仅仅在午后弹奏，有时会在晚餐后，有时甚至在林晚星带着林星辰准备上楼休息时，客厅的钢琴便会响起那熟悉的、如同暗号般的旋律。
林星辰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天赋，小家伙学得很快，短短几天，已经能磕磕绊绊地弹出几个连贯的小节。而每一次的“钢琴时间”，林晚星都会出现。
她不再远远地站在楼梯口，而是会选择在客厅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手里拿着一本书，或者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沉落的夜色。她依旧沉默，不与陆北辰交流，甚至连目光都很少投向钢琴的方向。但她的在场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默许，一种对当前这种微妙平衡的维持。
别墅里的空气，似乎因此而染上了一丝稀薄的、名为“日常”的温度。不再是纯粹的囚禁与对抗，也不再是死寂的冷战，而是一种……古怪的、建立在琴弦之上的、脆弱的和平。
陆北辰的变化是细微而确切的。他回家的时间愈发规律，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戾气似乎被钢琴声磨平了些许棱角。在教导林星辰时，他脸上的线条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那种专注甚至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与他平日里冷硬的形象判若两人。
偶尔，在林星辰因为按错键而沮丧地撅起嘴时，他会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揉一揉儿子柔软的发顶。那个动作很轻，很快，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却每一次，都让坐在窗边的林晚星心脏微微一滞。
她像一个谨慎的观察者，不动声色地收集着这些细节，试图拼凑出这个男人身上她从未了解过的碎片。恨意依旧是她情感的底色，但在这底色之上，那些不断涌现的、矛盾的细节，像不断叠加的油彩，让整幅画面变得愈发混沌难辨。
这天晚上，林星辰因为白天玩得太累，在琴凳上就开始小鸡啄米般点头，小脑袋一点一点，几乎要栽到琴键上。
陆北辰停下示范的动作，看着儿子困倦的小脸，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俯身，将小小的林星辰轻轻抱了起来。
“今天就到这里。”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林星辰迷迷糊糊地靠在爸爸宽阔的肩膀上，小手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领，含糊地嘟囔着：“爸爸……明天还弹……”
“嗯。”陆北辰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抱着儿子，转过身，准备上楼。目光不可避免地与从沙发上站起身的林晚星相遇。
这一次，林晚星没有立刻移开视线。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儿子那张睡得香甜的小脸上，然后，才缓缓上移，对上了陆北辰的眼睛。
他的眼神在客厅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比平时深沉，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那里面似乎有疲惫，有因为孩子而产生的柔和，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在她目光迎上来时，一闪而过的……类似无措的东西？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里流淌着一种奇异的静谧，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林星辰平稳的呼吸声。
最终，是陆北辰先移开了目光。他抱着孩子，迈步朝楼梯走去，在与林晚星擦肩而过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径直上了楼。
林晚星站在原地，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走廊，心中那片被琴声稍稍抚平的湖面，再次泛起了微澜。
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