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的霉味和汗臭混成一团,刺入鼻腔。
姬发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那条血与火的朱雀大街,那些沉默如鬼的难民,那个被架在火上烤的比干,那个假仁假义的尤浑,还有最后君临一切的费仲。
一幕幕,在他脑中反复冲刷。
他们是棋子。
我也是。
而他的儿子,是抵押在棋盘上,随时会被庄家没收的赌注。
一股寒意从骨髓深处升起,浇灭了愤怒,也冻结了痛苦。
他不能输。
姜尚躺在另一边的草垫上,呼吸平稳,似乎真的睡着了。
但姬发知道,他醒着。
这位相父,在用他的方式告诉自己,无论棋盘多么血腥,执棋者的手,都不能抖。
天色刚透出鱼肚白。
“叩,叩。”
破旧的门板被敲响,沉闷,没有规律。
不是暗号。
姬发和姜尚尚在一瞬间交换了眼神。
门被推开。
两个穿着费仲府上杂役服饰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们一言不发,将一个用粗麻袋套住头的人,像扔一条死狗般,推倒在屋子中央的地面上。
然后,转身就走,自始至终没有看姬发一眼。
麻袋被解开。
是伯邑考。
那身曾风光无限的月白锦袍,已经碎成布条,混着干涸的血迹和污泥。
脸上,一道狰狞的鞭痕从左眼角划过鼻梁,一直撕裂到右边嘴角,皮肉外翻。
他的眼神,不再有前日的惊恐,更没有了初见时的傲慢与嫌弃。
只剩下一种被抽干了所有内容的空洞。
死物般的空洞。
他看见了姬发,嘴唇蠕动了一下,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噗通。”
伯邑考双腿一软,重重跪在地上。
不是忏悔。
是这具残破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姬发走过去,蹲下。
他没有去扶,没有一句安慰。
他伸出两根手指,探向儿子的颈侧动脉,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搏动。
还活着。
姬发收回手,站起身,声音里不带一丝水分。
“弄到床上去。”
姜尚睁开眼,坐起。
两人合力,将失去意识的伯邑考抬到那张散发着霉味的草垫上。
姜尚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黑漆漆的药丸,撬开伯邑考的嘴,塞了进去。
“都是皮外伤,养几天就没事。”姜尚做完这一切,看向姬发。
“主公,你好像,一点也不高兴。”
姬发看着昏迷中儿子那张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的脸。
“我为什么要高兴?”
他的声音很平,像结了冰的湖面。
“费仲把他还回来,不是因为仁慈。”
“他用这条鞭痕告诉我,我儿子的命,随时攥在他的手心里。”
“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让我儿子生不如死。”
姬发转过头,直视姜尚。
“相父,这不是奖赏。”
“这是套在我脖子上,一条新的枷锁。”
“他用我儿子的命做抵押,换走了比干的名声。现在,他又想用我儿子的命,换取下一件东西。”
姜尚露出了一个没有牙齿的笑容,像是赞许,又像是怜悯。
“主公,你终于看懂了朝歌的规矩。”
“这里没有亲情,没有仁义。”
“只有交换。”
“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摆上台面的筹码。”
就在这时。
“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
三长,两短。
是周纪。
姬发拉开门,周纪一身不起眼的黑衣闪了进来。
他的脸上,混杂着谦卑、谄媚,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敬畏。
他先是对着姬发和姜尚深深一躬,腰弯到了九十度,然后才侧身,让出身后的人。
一个捧着黑漆木盒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