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刺破窗棂,陌尘动了动身体,脚踝处熟悉的冰冷触感让他瞬间清醒。
那该死的锁链,又回来了。
“阿笙,”他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看向窗边书案前正翻阅奏本的身影:“我没逃,为何锁我?”
君笙放下奏本,目光沉沉地望过来:
“因为师尊不听话。”
“做了那么多荒唐事,就不要再喊我师尊。”陌尘别开脸。
“呵呵,可以,”君笙唇角勾起一抹笑,带着点玩味:“那小尘儿喊我一声夫君如何?”
“不喊。无聊。”陌尘翻身朝里,用背影拒绝。
“我们成婚已有两月,喊一句我听听。”君笙的声音靠近了些。
“无聊至极。”
“阿笙日日夜夜都在担心你。”君笙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压抑:“只可惜你身子实在太虚弱。”
“知道就行,”陌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我再躺会,反正无所谓了,你想怎样就怎样。”
君笙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小尘儿你什么态度,我就这么让你讨厌?”
“这是你说的,不是我,”陌尘依旧背对着他:“快出去,别在这碍眼。”
君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试图放软语气:“小尘儿,不要生气,我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身体。”
“出去。”陌尘的回应只有两个字,斩钉截铁。
君笙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起身退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陌尘才缓缓蜷起身子,手按上酸痛的腰,低骂:“混蛋,也不知收敛……唯一的一点修为也被你封住了,还对我那么……就不能温柔点……”
君笙在门外听到抱怨又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说道:“是我的错,下次保证温柔。”
他望着陌尘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对,小尘儿这嫌弃的眼神是怪我技术不行,你……”
陌尘:“不知廉耻,大白天的说话注意点,也正常点。”
他叹了口气,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一丝嘲讽:“好好都听你的,小尘儿不用吃千颜丹了,日后更要注意身体。
不过那丹药……果然是骗人的。
若真有逆天的药效,这天下早乱了。”
他缓了许久,才慢慢起身,穿戴整齐。
刚走到门口,锁链的微光再次亮起,限制了他的脚步。
三日后。
“阿笙。”陌尘扬声朝外喊:“快来,有事找你商量。”
凌玉的身影很快出现:“公子有何事吩咐?”
“我找阿笙。”
“公子可以吩咐我。”
陌尘索性直接坐在地上:“替我解了这锁链。”
凌玉面露难色:“神君说,解可以,得说清楚要去哪里,去干什么。”
陌尘有些烦躁:“凌玉,他是把我当犯人来关吗?
管得这样紧,还让不让人活?
快解了。
你怎么也和他一样胡搅蛮缠。”
凌玉犹豫地四下看了看,最终还是掐诀解开了锁链:“公子,别走远了就行。
神君那边,属下替公子看着。”
“还是凌玉懂事。”陌尘站起身,指向远处悬崖边的云海:“要不要一起去那边走走?”
两人漫步至崖边。
云海翻涌,气象万千。
凌玉忍不住问:“公子不生神君的气?”
“你家神君那性子,”陌尘望着远方,语气平淡:“生气有用吗?”
“确实没用。”凌玉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公子…是真喜欢神君,还是假的?”
陌尘侧头打量他:“他让你问的?”
“没有,”凌玉连忙摇头:“就是好奇问问。”
“不怪他,不生气,”陌尘收回目光,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喜欢他,懂了?”
凌玉更困惑了:“那公子为何总与神君争吵,对他那样疏离冷漠?”
陌尘沉默了一会,抬手轻轻拍了拍凌玉的头:“因为痛,我最怕痛。
你要是我,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你也会痛。”
“痛?”凌玉不解。
“没什么。”陌尘岔开话题,在崖边坐下:“坐下吧,这云海真好看。”
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叠空白宣纸和一支笔,凝神画了起来。
“公子在画什么?”凌玉凑近。
“画月亮。”陌尘笔尖不停。
“可现在是白天,哪来的月亮?”
“那就画云朵。”
“云有什么好画的?”
“那我画你如何?”
“公子,你可以画神君。”
“他?”陌尘笔下一顿,随即摇头:“算了,那种人很无趣。他不懂我意思。”
“什么意思?”
“他一点都不幽默风趣,只会横冲直撞,撞得头破血流,还要可怜兮兮地演我,说我不珍惜他…”
陌尘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自嘲:
“就是因为太了解他了,才会一次次相信,一次次原谅…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是互相伤害。”
“可神君是真心对您的。”凌玉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辩解。
“真心对我还绑我,束缚我,不给我自由之身。”陌尘的声音透出一种看透后的平静:“你不用替他说好话。
现在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最后…再陪陪他。”
“公子,”凌玉看着陌尘苍白却平静的侧脸:“您看起来很憔悴,是不是累了?”
凌玉的目光落在陌尘的画纸上。
那并非云海,而是一幅月下小景:月泉湖边,一轮圆月倒映水中,柳丝轻拂。
柳树下,两个身影依偎,其中一人正微微踮脚,轻吻另一人的额头。
画风简洁,却异常传神。
那是神君第一次带公子来到月云星,公子第一次主动亲吻神君额头的画面。
陌尘似乎沉浸在回忆里,笔尖不停,一幅幅与君笙的日常点滴在纸上流淌开来。
时光在笔尖悄然流逝。画累了,陌尘便直接躺倒在崖边的草地上。
“公子,地上凉,会着凉的,属下带您回家。”凌玉劝道。
陌尘闭着眼,嘴角却弯起一个弧度:
“家?我的家…不在这里。”
“公子的家在何方?”
“归途已闭,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陌尘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有时候觉得,就这样被他关着…也挺好。”
“公子,您是不是心里难受?
哪有人觉得被关着挺好的,您需要什么,可以和神君讲,别憋在心里。”
“没有,挺好的…挺好的…哈哈哈…”陌尘忽然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崖边回荡,带着一种没心没肺的苍凉。
笑声渐歇,他坐起身:“凌玉,有酒吗?”
“公子想喝,属下去拿。
不过天色已晚,属下先带您回去。”
“走,回去。”陌尘站起身,率先往回走:“不然你家神君没见到我,指不定又要发疯。”
寒风掠过山崖,吹动陌尘单薄的衣袍,他却恍若未觉,只觉那风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公子,这些画还要吗?”凌玉抱起那一叠画纸追上来。
“替我扔了。”陌尘头也不回。
凌玉抱着画本,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扔:“公子想喝什么酒?”
“最烈的酒。”
两人已行至月泉湖边。
陌尘在湖边柳树下的大石上坐下:“凌玉,拿酒来。待我喝的尽兴后给你跳上一曲,《烬相思,断红尘》。”
半个时辰后。
一轮巨大的圆月悬于中天,清辉洒满湖面。
地上已空置了不下十个酒坛,陌尘眼神依旧清明,不见半分醉意。
他摔碎最后一个空坛,发出清脆的裂响。
“凌玉,”他望向灯火通明的月影殿方向:“你家神君去哪了,怎么还没回家?”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凌玉连忙走近想伸手去扶住他又小心翼翼保持距离:“公子可是想神君了,属下可以用传音玉佩让神君回来。”
他起身:“不用那么麻烦。”随后径直走进殿内,关上殿门。
片刻后,殿门再次打开。
走出来的身影,让守在外面的凌玉瞬间屏住了呼吸。
陌尘换上了一套极其繁复的舞衣。
月色下,银线暗绣的衣料流淌着清冷的光泽,广袖如云,衣袂飘飘。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却笼罩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俊美,宛如月宫谪仙。
他手持一柄素白折扇,走到月华最盛的湖边空地。
没有乐声,只有风声水声。
他起势,扇面“唰”地展开,一道冷光劈开月色。
扇随腕转,划出凌厉又流畅的弧线,时而如利剑破空,时而如流云舒卷。
舞步轻盈却带着力量,每一次旋转都带动衣袂翻飞,在月光下绽开又收拢,阳刚的少年气在柔美的舞姿中奇异地融合。
扇影纷飞间,他不知何时已弃扇换伞。
一柄素伞在他手中旋开,如一朵巨大的白莲瞬间绽放。
伞沿轻摇,搅动着清冷的月华,身影在伞下若隐若现,衣袖翻飞如蝶。
他旋身、腾挪,伞成了他肢体的延伸,每一次点地,每一次回眸,都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是月下仙尊独舞的孤高与寂寥。
舞名《烬相思,断红尘》,每一个动作都似在诉说未尽之语,缠绵入骨,却又带着挥剑斩情的决绝。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陌尘微微喘息,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在月光下晶莹闪烁。
凌玉早已看呆,下意识地早已用留影珠记录下了这震撼的一幕。
陌尘抬手抹去额角的汗,将伞随手扔在地上,声音带着舞后的微喘:“凌玉,替我送件干净外袍到月泉池。”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朝冒着氤氲热气的月泉池走去。
池水温热,陌尘靠在池边,闭上眼,似乎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他浸在水中的腰侧。
“小尘儿,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我来得比较晚,可有想我?”君笙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陌尘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睁开眼,没有回头,径直起身。
他拿起凌玉早已备好放在池边的干净外袍披上,系好衣带,声音平静无波:“阿笙,我先回去了,有事你先忙。”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月影殿走去。
君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后,也跟了上去。
他走到床榻边坐下,看着背对他、似乎已经睡着的陌尘,低声说:“要不我把月泉池移到偏殿来?
这样就不用每日跑去那么远沐浴。”
榻上的人呼吸均匀绵长,没有回应。
“小尘儿?小尘儿……”君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就睡着了?”君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起身,低声唤道:“凌玉,进来。”
凌玉应声而入:“神君。”
“小尘儿今日做了什么?这般疲累。”
“公子他…在悬崖边画了画,看了云海。”
“还有呢?”
“夜晚归来,还喝了酒,跳了舞。”
君笙眉梢微挑:“哦?看来他今日心情尚可。是当着你的面跳的?”
“是。”凌玉恭敬地呈上一颗留影珠:“这是留影珠,神君请观看。”
君笙的目光在那珠子上停留一瞬,却没有接:“自己收着。”
他转身走向床榻,目光落在陌尘沉睡的侧脸上,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笑容:
“哪天,让他亲自跳给我看。”
次日,日上三竿,陌尘才缓缓起身,他快速收拾好后,打开门的第一句喊的就是:“阿笙,阿笙……”
凌玉听见动静来到门口问道:“公子可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凌玉看着陌尘微微蹙起的眉头,轻声问道:“公子可是哪里不适?”
陌尘抬手按了按额角,动作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像是怕碰碎了什么。
“说不上来,”他声音有点闷,带着刚睡醒的黏腻:“许是躺久了,浑身都透着懒,沉重不自在。”
他说完,径直走到窗边的书案前坐下,铺开一张素白宣纸,执起笔,墨迹在纸上洇开,却不知在写些什么。
凌玉跟过去,看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可要唤药师来瞧瞧脉?”
“不用。”陌尘笔下不停,两个字写得干脆利落。
“那……公子今日想去何处散散心?”凌玉又问,试图驱散这无端笼上的沉闷。
笔尖顿了顿,又继续游走:“哪儿也不想去,”陌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待会儿陪我去湖边坐坐便是了。”
凌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公子……可要去寻神君?”
陌尘终于停了笔,抬眼看他,那眼神清清冷冷的,像隔着一层薄雾:“你家神君,”
他嘴角牵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日理万机,都在忙些什么?”
凌玉立刻正色道:“公子有所不知。
混沌雾里那些缝合怪和魔煞虽被送入虚无,但数量实在骇人,硬生生撕开了三道巨大的天裂,浊气倒灌。
神君每隔几日便需亲自前去修补封印,神力消耗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