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元神沉睡(1 / 2)

血腥气像一层粘腻的液体,顽固地糊在魔界的空气里,几天了,依旧散不去。

陌尘跪在冰冷的石地上,掌心捧起一滩早已发黑凝结的血水。

墨池雨最后那惊惧碎裂的脸,在他眼前反复重现。

指尖下是腐肉,是冰冷,是再也抓不住的温热。

“池雨让你走,为什么不走……”声音干涩得像摩擦的石头,每一个字都刮得喉咙生疼。

他盯着掌心的污秽,仿佛那是自己碎裂的心脏:“为了个可笑至极的承诺,把自己搭进去……池雨,我是不是很傻?”

那点清冷孤高的外壳,早就和地上的血一起凝固、碎裂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塌陷下去,沉重的自责和灭顶的心痛压得他抬不起头。

“池雨不怕,”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里全是腐朽和绝望:“我送你去往生。”

指尖艰难地掐动,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法诀一个接一个亮起。

一道巨大的、黑白两色如阴阳鱼般疯狂旋转的阵法骤然浮现,笼罩住地上那摊令人作呕的残骸。

“大命运术,逆转乾坤!”

光芒刺目,阵法中心无数细碎的光点疯狂汇聚,最终勉强凝成一个极其黯淡、几乎透明的残缺人形。

墨池雨最后残存的魂魄。

地面无声裂开一个深邃的黑色旋涡,幽冥的气息冰冷地涌出。

那虚弱的魂影被光芒牵引,飘飘荡荡,沉入了那通往忘川的通道深处。

“呃……”阵法光芒熄灭的刹那,陌尘身体猛地一晃,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下。

元神像是被彻底抽干的枯井,只剩下无边的空荡和撕裂般的剧痛。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指尖用力到发白,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疲惫,从未有过的沉重疲惫,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和温度。

“师尊,我们走。”君笙的声音贴着他耳边响起,刻意放得低柔。

陌尘猛地一挣,甩开了那只手,动作大得牵动了空虚的脏腑,一阵绞痛。

“师尊?小尘儿?”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眼神锐利地刺向君笙那张俊美却让他心寒的脸:“如此反复无常的性子,你不觉得可笑吗?”

君笙脸上的温柔面具瞬间碎裂,又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执拗的神情取代。

他逼近一步,阴影几乎将陌尘完全笼罩:“那你喜欢哪个?

叫你师尊?还是小尘儿?”

陌尘:“我哪个都不喜欢,只希望你能离我远点,你让我感到害怕,感到陌生。”

他顿了顿,眼神灼热得烫人:“小尘儿,我带你走。”

陌尘:“去哪,永远困在你身边吗?”

君笙:“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只是希望你留下,留在我身边。

我就这一个要求,小尘儿。”

“留在你身边?”陌尘的声音冷得像冬日里的霜雪:“让你继续欺辱?

君笙,你让我觉得恶心,连带着我自己,也一并嫌弃。”

他转身,只想离这张脸越远越好。

手腕被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攥住。

“跟我走。”君笙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说不呢?”陌尘没有回头,声音里是彻骨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杀了他们一样,把我也杀了,是吗?”

“你明明心里有我。”君笙猛地将他扯得转过身,逼他直视自己燃烧着怒火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眼睛:“为什么不承认?

我要和你成婚,我要知道你是谁,我要知道你心里装的是不是只有我,我要你亲口说一句你爱我,就这么难?”

“成婚?让我像个笑话一样活下去。看到我被人诟病,被人嘲笑,你就开心了是吧!”陌尘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空洞:“你决定的事,我从未反对过,但是这次我不跟你走。”

“你这不就是在反对我吗?”君笙的声音危险地压低。

“无理取闹。”陌尘冷冷吐出四个字,甩开他的手,拖着沉重如灌了铅的双腿,头也不回地朝宫殿外面走去。

身后,君笙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固执地黏着。

魔种扰乱他的树心,顾陌尘的意识竟然独自分离出本体,两具善恶分身也在挣扎着逃出本体。

情绪不稳定的陌尘,突然转身掐住君笙的脖子,将他抵在墙上,吻了下去。

直到陌尘意识清醒,推开他说道:“你就喜欢我这样对你是不是?”

君笙被陌尘突如其来的动作震惊,他拂过唇角属于他的味道,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心里乐开了花。

他朝前走,他在后面追。

“小尘儿吻的比之前好多了。”

元神深处,那空荡枯竭的井底,一个蛰伏已久的黑影正蠢蠢欲动,贪婪地吮吸着他此刻的虚弱与绝望。

属于公仪尘的清辉正一点点黯淡、沉寂下去,被那浓稠的魔种取代。

陌尘的脚步越来越飘忽,眼前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走进一片荒芜的山谷。

风吹过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就是这里了。

他停住脚步。

君笙跟得太紧,猝不及防,鼻子重重撞在他挺直的脊背上。

“就在这里,”陌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空洞地望着前方:“给他们几个立个衣冠冢,好祭奠他们。”

“好现在就立,我帮你。”君笙揉着鼻子,声音闷闷的。

陌尘没回答。

他弯下腰,用那双曾经执剑施法、此刻却沾满泥土和干涸血污的手,在冷硬的地上刨出几个浅坑。

动作机械而麻木。

他将月尘、池雨、秦丹丹、陈洛奇、赵望宇留下的几件旧衣,那些早已失去主人气息的布片,一件件郑重地放入坑中,再用手一点点将泥土推回去。

他跪在地上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地面,一下,又一下。

尘土沾上他苍白的额头。

“小尘儿,你拜他们做什么?”君笙站在他身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不以为然:“不值得。”

“不值得?”陌尘直起身,背对着他,声音轻得像山谷里的风:“月尘,池雨,秦丹丹,陈洛奇,赵望宇……

他们个个都是因我而死。

我有罪,我是罪人。”

他慢慢站起来,目光茫然地扫过这片萧瑟的山谷,像是在寻找早已消失的痕迹。

“小尘儿,你无罪,你是我心中最好的小尘儿。”

陌尘:“所以只让我做你心中一个人的好人,就让我背负整个三界的骂名。”

君笙:“那你说要我怎么样?”

陌尘:“阿笙,为师教你弑杀道,善恶道是让你有能力斩妖邪、护苍生,而非让你视人命为草芥。

纵是该杀之人,其命也非你我可随意践踏。

心存感恩,方能知万物有灵;心怀善良,才可辨是非黑白。

若失了这份本心,你手中的剑,终会先伤了自己。”

君笙:“那我该怎么办?他们个个都是虚伪的,那些人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我不该杀吗?

月尘也好,墨池雨也罢,他们都犯过错,杀过生,他们该杀。”

陌尘:“道途千万,弑杀只是其中一脉,却绝非让你沦为嗜杀之徒的理由。

你要记住,我们斩的是恶念、除的是罪孽,而非单纯收割性命。

感恩天地馈赠,善待世间无辜,这份心才是你道途上最坚固的根基。

若连对生命的敬畏都没了,再强的修为,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君笙:“我不明白师尊的意思,你要是觉得我做的不好,不对,你罚我就是。”

他跪在地上,祈求眼前的人能够罚他,他也知道现在就是师尊在和他说话。

陌尘俯视着他:“阿笙,莫要被‘该杀’二字蒙蔽了双眼。

人命重如丘山,即便对方罪有应得,也需存一份审慎之心。

为师希望你手中握剑,是为守护想守护的人;心中存善,是为不辜负这世间的温暖。感恩所遇,善待弱小,这份善意,才会让你的道走得更稳、更远。”

君笙:“师尊我还有补救的机会吗?”

陌尘:“你愿不愿意将现在的弑杀道放弃,改修万物道,好好感念万物众生。”

君笙:“只要师尊在我身边,弟子愿意,愿意的。”

“阿笙,”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而恍惚的追忆:“我们以前……在这里是不是有过开心的日子?

那时候,真美好。”

君笙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小尘儿!你……

这是原谅我了?”

“原谅?”陌尘扯出一个极淡、极苦的笑,目光依旧投向空茫的远方:“你心里觉得如何就是如何。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生死有命……就当是他们的命数,我拦不住,也改不了。”他感到体内那冰冷的黑影又蠕动了一下,蚕食着最后一点清明。

好累。

真的好累。

陌尘:“阿笙,为师很欣慰你能听进去。为师很累,先睡一觉再说。”

他不再看君笙,也不再看那几座新坟,径直走到旁边的枯草地上,身子一歪,就那么直挺挺地躺了下去,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仿佛这天地间,再无一处可容他站立。

“小尘儿。”君笙的声音带着无奈和一点宠溺的抱怨:“你这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毛病,真是……”他走到陌尘身边蹲下。

陌尘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

他侧过身,背对着君笙,单薄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破碎的声音从紧咬的唇缝里溢出,带着无法承载的重量:“阿笙……他们都走了……全走了……就剩我一个……这里好空,好冷……我好怕……”

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他冰冷的颊边和身下的枯草。

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他的脸颊,笨拙又小心地替他擦去泪水。

“你还有我。”君笙的声音贴得很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郑重:“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却像一把更锋利的刀:“有一个坏消息必须告诉你……顾族长,前几日……陨落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陌尘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压抑的、撕心裂肺般的哽咽声,如同濒死的幼兽,断断续续地从他蜷缩的身体里迸发出来,一声比一声更绝望,更破碎。

君笙的心像是被那哭声狠狠攥住了。

“从未见过他如此破碎的一面。”

他小心地伸出手,将那个蜷缩成一团、哭得浑身冰冷颤抖的人用力地、紧紧地拥进怀里。

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君笙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一字一句砸在陌尘的耳边:“哭吧,哭出来……在我面前,你不必那么累。

你想怎样就怎样,要什么就说,做什么都行。

谁若伤你、辱你、轻你,我就替你杀了他。就算我不修弑杀道,我心中有善念,那颗善心只为师尊一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