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长街,气氛诡异,大家都像中了毒一样,眼神杀气腾腾,连一丝风也吹不散这点点仇恨。
叫卖声、闲谈声嗡嗡地混在一起,又被一声尖锐的嗤笑硬生生劈开。
“呵!”顾慎抱着胳膊,斜睨着被围在中间的顾陌尘,嘴角的弧度刻薄又锋利:“原以为顾陌尘只是个软弱不受重用的养子,废物一个。没成想,”
他拖长了调子,每个字都淬着毒:“摇身一变,倒成了个风流放荡的公子尘?
真会装清高。不过现在的他,这种眼神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神。”
话音砸在地上,激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和交头接耳。
无数道目光像细密的针,刺向中央那道月白身影。
顾陌尘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孤绝的青竹,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节用力得泛出青白。
“你算什么东西?”一道清亮的女声骤然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怒火。
秦丹丹一步踏前,挡在顾陌尘身前,杏眼圆睁,死死盯住顾慎:“红口白牙,就敢污蔑顾道友?证据呢?拿出来!”
顾慎眼皮一撩,目光钉子似的刮过秦丹丹的脸:“这位道友,你信他?”
他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信他什么?信他那张小白脸?”
“就凭他说的话,行的路!”秦丹丹声音拔高,字字铿锵,如同金玉相击:“就凭他画的符纸、布的阵法、使的剑术、修的丹道,桩桩件件,皆是磊落光明。
皆是正道所有。”她下巴微扬,掷地有声:“我玄丹宗秦丹丹,信得过。”
“哟呵?”顾慎夸张地挑高了眉,阴阳怪气:“陌尘公子会的可真多啊?
快说,你到底是谁?接近君笙少主所为何事?”他往前逼了一步,气势汹汹。
一直沉默的顾陌尘终于抬眼。
那双眼,深得像寒潭古井,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刺骨的冷寂。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街上的嘈杂:“要不,你先说说你是谁?”
他的目光穿透顾慎得意的表象,直刺其心:“潜伏在不死树族多年,肆意造谣,意欲何为?”
人群的议论声陡然一滞。
“什么不死树族,他们在讲什么?”
“诸位道友,”一个一直沉默在角落的黑衣人寂暝,忽然开口,声音犀利眼神坚定。
他一开口,就带着一股阴沉的重量:
“听我一言。”
他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顾陌尘:“他公子尘,就是当年销声匿迹的树妖顾陌尘。
此獠非但如此,更与魔族魔尊串通一气,放出魔物,屠戮凡人,罪不容诛。”
这指控如同巨石砸进死水,轰然炸开。
“放屁!”秦丹丹气得脸色发白,周身灵力隐隐激荡:“顾道友绝不可能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我秦丹丹以玄丹宗声誉担保。”她信誓旦旦的再次牢牢挡在顾陌尘身前,寸步不让。
“啧啧,吵什么呢?”一个穿着粗布短褂、伙计模样的小六,满脸堆笑地凑到一直冷眼旁观的君笙身边,搓着手,声音谄媚:
“不管你们怎么说,他终究是幽兰居的公子尘。
他的事,自有我们顾掌柜定夺。
外人,插什么手?”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君笙的脸色。
秦丹丹寸步不让,声音斩钉截铁:“我不管他是谁,他是我的朋友。
今日,我秦丹丹就要带他走。”
她环视四周,目光锐利如刀,带着玄丹宗弟子特有的傲然与决绝:“谁敢阻拦,便是与我玄丹宗为敌,掂量清楚。”
“玄丹宗?”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浪般涌起。
“是青桑城第一炼丹大宗那个玄丹宗?”
“错不了,那姑娘腰间的玉牌我认得。”
“天爷,这热闹看不得了,快走快走。”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赶紧躲远点。”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街边的摊贩手忙脚乱地收摊,行人面色仓惶,推挤着想要逃离这风暴中心。
“哼!想走?”顾慎眼中戾气一闪,宽大的衣袖猛地一拂。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黑气,裹挟着刺鼻的腥风,如同决堤的污水,瞬间从他袖中狂泻而出,泼洒在长街之上。
黑气落地,扭曲、膨胀、嘶吼。
眨眼间,无数形态狰狞的魔物凭空出现,有浑身淌着粘液、肢体胡乱缝合的巨怪,有黑气缭绕、爪牙锋利的煞影,还有更多说不出名目的扭曲之物。
它们发出刺耳的尖啸,扑向那些奔逃不及的凡人。
惨叫声瞬间撕裂了空气。
“啊——!”
“娘——!”
血花飞溅,断肢残躯滚落在地,方才还喧嚣的长街,顷刻化为炼狱。
顾陌尘瞳孔骤缩,没有丝毫犹豫。
月银长剑呛然出鞘,清冷的剑光如同一泓冰泉,瞬间照亮了这血腥的修罗场。
他身影如电,直扑向最近一只正撕扯妇孺的缝合巨怪。
剑光凌厉斩下。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凶残咆哮的缝合巨怪,在剑锋即将及体的刹那,动作猛地僵住。
它那双浑浊暴戾的兽眼,死死盯着顾陌尘的脸,巨大的身躯竟开始剧烈地颤抖。
它发出一声短促而恐惧的呜咽,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烫到,猛地向后弹开。
不止是它,附近几只同样凶悍的魔煞,在看清顾陌尘身影的瞬间,竟也齐齐发出惊恐的嘶鸣,如同潮水遇到了礁石,纷纷调转方向,不顾一切地四散奔逃。
顾陌尘身形一顿,月银剑停在半空。
他试图再次冲向另一处肆虐的魔物群,可结果如出一辙。
那些疯狂撕咬凡人的怪物,一旦他靠近,立刻如同见了天敌般,发出凄厉的哀嚎,丢下嘴边的“食物”,连滚带爬地逃窜。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他冲向魔物,每一次魔物都在他眼前惊恐退散。
这诡异的景象,被无数双惊恐的眼睛捕捉。
“看,快看。”一个躲在倒塌摊子后的老汉,指着顾陌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些怪物……那些吃人的东西……它们怕他,它们在躲他。”
“是……是啊。”旁边一个妇人搂着吓傻的孩子,脸色惨白如纸:“它们都不敢靠近公子尘。
公子尘一过去,它们就逃命一样跑了。”她看向顾陌尘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怀疑。
“怕他?”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喃喃,随即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笃定:“只有一种可能,公子尘是妖。
他一定是这些魔物的主人。
它们才不敢噬主。”
“对,他是妖。
是这些怪物的头子。”恐惧像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幸存凡人的神经。
有人崩溃地哭喊,“他是妖,他要拿我们当血食,快跑,离他远点。”
人群如同炸开的马蜂窝,尖叫着、推搡着,拼命远离那个持剑而立、试图阻止杀戮的青衫身影。
他站立的地方,瞬间空出一大片,仿佛他本身就成了比魔物更可怕的瘟疫源头。
鄙夷、恐惧、憎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小二躲在客栈门板后,探出半个脑袋,脸上是恍然大悟的惊惧:“难怪,难怪你刚进店时,给你喝那碗加了镇妖符灰的药茶,你脸色那么难看,眼睛还瞎了,原来……原来你真的是妖。”
顾慎站在混乱的中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毒笑意,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盖过所有嘈杂:“大家都听好了,他顾陌尘,不仅是妖,他更是这些魔物的主人。
你们这些凡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圈养的猪羊,都要变成他和他那些妖魔同伙的口粮,不过你们也不用惊慌。
他是不死树族的妖,他的血,他的肉,还有他的不死树心吃了可是会长生不老,立地成仙的宝物。”
绝望的哭嚎声更加凄厉,凡人看见那些吃人的魔物谁敢虎口吞食。
顾慎似乎还嫌不够,目光阴鸷地扫过顾陌尘煞白的脸,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还有,他这位‘公子尘’的朋友,”
他手指遥遥一点秦丹丹旁边一个容貌昳丽、眼波流转的红衣青年:“那只骚狐狸,更是个不知廉耻的贱货。”
小二问道:“这只狐狸他怎么了?”
寂暝说道:“他是我的未婚夫,却天天和公子尘厮混在一起。”
小六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问道:“哪种厮混在一起?”
寂暝冷笑道:“呵呵,当然是睡在一起的厮混,他月尘和公子尘就是一路货色,恬不知耻的放荡子。”
人群里不断传来议论:“真是犯贱,不要脸,这怎么睡的着。”
“你看公子尘雌雄难辨的脸,说不定他就好那口,你敢说公子尘如果在你床榻上,你会忍住不睡他。”
顾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耳的恶意:
“还有,公子尘为了攀附上幽兰居的顾掌柜,他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主动宽衣解带,投怀送抱,极尽伺候之能事。
你们看~”
他猛地抬手,一道无形的光幕骤然在混乱的街道上空展开。
光幕如水波晃动,清晰地映出画面,幽兰居雅致的回廊下,君笙正欲转身离去,衣袖却被一只手紧紧拉住。
是顾陌尘。
他仰着脸,嘴唇微动,似乎在急切地说着什么,眼神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恳求。
而君笙侧身站着,看不清表情,但被拉住衣袖的姿态,在光幕定格的瞬间,显得无比暧昧,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拉扯与纠缠。
“这就是证据。”顾顾慎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下:“你们奉若神明的公子尘,不过是个靠皮相和身子换取庇护的玩物,肮脏。”
嗡嗡~
顾陌尘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
所有的声音,魔物的嘶吼、凡人的哭喊、顾慎的污蔑、人群的议论,都在这一瞬间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心脏被狠狠攥紧的窒息感。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头顶。
他死死盯着那悬浮在半空、将他最难堪的隐秘和脆弱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画面,那上面他拉住君笙衣袖的手,此刻显得如此卑微,如此……下贱。
“不是的,那不是我,你污蔑我。”一声嘶吼从喉咙深处破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绝望。
他像是被那光幕烫伤,又像是要亲手撕碎这强加于身的肮脏标签,月银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寒光,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劈向那虚幻的光幕。
剑光如匹练,瞬间将光幕撕扯得粉碎,化作点点流萤消散。
然而,斩碎的光影碎片,却如同淬毒的玻璃渣,更深地扎进了围观者的眼底,扎进了顾陌尘自己的心里。
那画面带来的冲击和暗示,早已随着光幕的展开,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看到它的人心中。
鄙夷、轻蔑、嫌恶、猎奇的目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四面八方刺来,将他钉在耻辱柱上,动弹不得。
他握着剑的手在抖,指尖冰凉一片。
“没想到,清冷如霜的公子尘,私下里生活淫乱不堪。”人群里一凡人和边上的人窃窃私语着。
很快好多凡人都加入进来纷纷嘲讽道:“看着那么谪仙一样的人,竟然心思歹毒。”
“是呀,他刚刚是不是让顾掌柜跟他走,说什么不要杀生。”另一躲在角落里凡人亢奋的说道。
“真脏,他一个妖难道还要学修仙者护佑苍生,保护我们这些凡人,真是好笑。”另一个凡人也附和道。
“他护着我们,我都嫌脏,现在只希望他们那些人能杀了他,死了最好。”蹲在废墟中的凡人纷纷议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