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色的结界光幕像一层流动的水波，把外面那三道灼人的视线彻底隔开，连声音都滤得模糊不清。
终于清净了，陌尘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看向对面抱臂倚着“石壁”的墨池雨，一点弯子都懒得绕：
“池雨，”他压着嗓子：“君笙他身体里…有魔气，一直在躁动。
你以后，能不能别老故意气他？真把他刺激得彻底入魔，我这罪过就背大了。”
墨池雨挑了挑眉，没立刻答话。
他忽然上前一步，手臂一伸，极其自然地就搭上了陌尘的肩膀，还顺势把陌尘往他那边带了带，哥俩好似的。
他凑近了点，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行。
看在你面子上，我尽量…让着他点。”
热气喷在他耳侧。
陌尘被他这动作弄得有点僵，但也没躲开。
因为太熟了，几千年的交情，他这搂肩搭背的毛病，陌尘早已习惯。
可这动作落在结界外某人眼里，显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隔着朦胧的光幕，君笙那张俊脸唰地黑透，眼神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剜过来。
虽然听不见，但陌尘几乎能脑补出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他搂着你，你就不知道躲？我碰一下跟要你命似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拳头捏得死紧，指节都泛白了。
“池雨，”陌尘收回目光，有点无奈地推了推他搭在我肩上的胳膊：“听我一句，有空…赶紧离开这里。
这浑水，你别蹚了。”
“我？”墨池雨没松手，反而搂得更紧实了点，侧头看我，眼神带着探究：“那你呢？留这儿陪那个小疯子玩命？”
“我答应了神君，”陌尘避开他过于直接的视线，声音低了些：“帮他修炼成神，带他离开这个天牢星域。
这是承诺，我陌尘，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人。”
墨池雨脸上的笑意淡了点，眉头微皱：“帮他修炼成神？这惊天动地的计划…他自己知道吗？”
陌尘摇摇头：“神君特意交代过，不能告诉他。而且，”
陌尘加重了语气：“绝对不能让他，或者说，让这个星域的任何生灵，知道混沌雾海另一边，还有三界存在，这是底线。”
“呵。”墨池雨轻嗤一声，话题忽然拐了个弯：“说起来，之前你不是提过，他喊你师尊吗？
怎么你来了这么久，一次也没听他亲口叫过？”
他眼里闪着促狭的光：“怎么，他害羞？还是…你骗我的？”
陌尘被他问得有点窘：“不是…他自己说的，只在没外人的时候才叫师尊。
人前…就喊我陌尘。”想到这个，他也觉得有点怪。
“陌尘？”墨池雨重复了一遍，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乐了，肩膀都在抖：
“不对啊！我明明听他喊的是‘小尘儿’！
啧啧啧…”
他咂摸着嘴，一脸嫌弃又好笑的表情：
“这称呼…你不觉得…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你自己听着有什么感想？”
陌尘被他这表情逗得也想笑，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不是有种…
他把我当儿子养的感觉？”
“啪！”墨池雨眼睛一亮，猛地抬手跟陌尘响亮地击了个掌，笑得前仰后合：“对，对，就是这味儿。
老父亲操心傻儿子。哈哈哈……”
笑过之后，心底那点无奈又浮了上来。
陌尘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垮下：“没办法。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到他…
好像什么术法神通都施展不开了，心里就…硬不起来，总是不忍心。”
这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
墨池雨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他看着陌尘，眼神变得有点复杂，像是洞悉了什么。
他搭在陌尘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捏了捏，声音沉了下来：“公子尘，你这反应…可不是对徒弟该有的。
该不会真爱上他了。”
他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想反驳。
他却没给陌尘机会，紧接着说，语气带着少有的认真：“如果你心里，真的只把他当徒弟来教导、照顾，那我劝你，趁早把自己这心思掐断，别陷得太深。
否则，”他顿了顿，目光带着警示：“天罚可不是闹着玩的。”
“仙界…也没明文规定神仙不能恋爱自由？”他下意识地辩驳了一句，话出口才惊觉自己暴露了什么。
墨池雨盯着他，那眼神像是把他彻底看穿了。
他缓缓摇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啧。公子尘啊公子尘，你现在都开始下意识替他说话了…你完了，我看你是彻底栽进去了。”
他话锋一转，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不过嘛…还好这里跟仙界隔着那该死的混沌雾海，天高皇帝远。
在这里你俩就算真有点什么，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传不回那边去。
反正话我撂这儿了，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他拍了拍胸口，一副“哥罩你”的架势。
他心里五味杂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池雨…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君笙他天赋异禀，他要是真心实意承认我这个师尊，就算没有神君嘱托，也会带他离开这里，
可是他对我存了别的心思，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问完又觉得多余，可就是想听他说。
墨池雨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眉毛高高扬起，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关键还是你自己怎么看待他。”
他回答得快速，干脆利落：“你说你修炼了几千年的无情道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被勾起情欲，心软是帮不了他，师尊就要有师尊的样子，对他严肃点，或许有用。”
想了想又补充道：
“他君笙要是哪天脑子被门夹了欺负你，”
他下巴一扬，带着点混不吝的痞气：
“你就跟着我，我们一起回去，不管这边的烂摊子怎么样？”
陌尘：“……”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只能瞪着他，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这家伙…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结界里一下子安静得只剩下光幕流转的细微嗡鸣。
过了好一会儿，墨池雨才像是欣赏够了他窘迫的样子，重新开口，语气正经了些：
“行了，不逗你了。
说点实在的，你后面到底什么打算？
总不能一直在这儿耗着吧？”
陌尘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纷乱：“这里仙气驳杂不纯，对他修炼没好处。
已经好几日没有替他清除魔气，待会探探他的身体究竟怎样？
我打算带他回月云星，那里仙灵之气精纯充沛。而且，”
他压低声音：“在那里引动神雷淬体，动静也能被星域屏障遮掩，不容易被这边的仙宫察觉。”
墨池雨听完，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月云星？行，我认得路。
你带他去，我陪你一起去。”
墨池雨又想到了一句话问道：“你觉得君笙这个神君之子品行如何？”
陌尘想起最初相识的时候：“好好教导，定然也是一块好玉。
不过他最近受魔气侵染，性子越来越不正常。模样有点像当初我修善恶道时，两个分身不同的性子。”
“你传他善恶道，不教他如何控制心性，好在现在弥补也不晚。”
“……”
墨池雨：“你可得想好了，想要带他离开这里还是很难的，不过只要你继续修你的无情道也不会着了他的道。”
陌尘又说道：“可他手上有我和他的婚书，也不知道神君为什么要用姻缘契将我们捆在一起。”
墨池雨惊讶的说道：“难怪你在他面前就表现的很异常，术法神通使不出全力，感情是有这么个东西在扰乱你的道心。”
陌尘：“要是毁了它，又于心不忍，在事情还未到最糟糕的时候，这婚书还是留着，能定定他的心。”
墨池雨突然拿出一道心法：“诺，给你，平时没事就多打坐冥想静心，不至于让你道心破碎。
这可是天帝陛下赏赐的无上至宝。”
月白色的结界光幕微微荡漾。
墨池雨从里面晃悠出来，脸上带着点高深莫测的笑。
他走到蔫头耷脑的月尘旁边，胳膊一伸，哥俩好似的搭上小狐狸的肩膀，懒洋洋道：“小狐狸，公子尘叫你进去。”
一直死死盯着结界的君笙瞬间炸了毛：
“凭什么他先进？”
那眼神，恨不得把结界烧出个洞。
墨池雨摊开双手，一副“你太年轻”的表情：“这你就不懂了吧？
公子尘这是为你考虑，怕你听了不该听的，更上火。
啧，一片苦心，奈何有人不开窍。”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君笙额角青筋直跳，手指几乎戳到墨池雨鼻尖上：“墨、池、雨！你再说一句试试！”
“行行行，不说了，”墨池雨举手做投降状，语气却依旧欠揍：“别动气，乖乖等着。”
他不再理会快要冒烟的君笙，推了推月尘：“去吧。”
结界内。
月尘刚踏进来，还没站稳，陌尘劈头就问，眼神锐利：“阿玄，为什么捅我两刀？”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月尘心里咯噔一下，飞快地观察陌尘的神色：还好，他应该还不知道千颜丹的事。
他定了定神，努力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眼神却有些飘忽：“就是想看看你那不死不灭的力量，是不是真的。”
陌尘皱眉，语气带着疲惫和无奈：“阿玄，我说了多少次，是因为树灵本源力量护佑，我才不会真的死。
我本身，没有不死不灭的力量。”他加重了语气。
月尘却像是没听见，执拗地盯着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我不管。
反正你要是继续待在这里，待在他身边..我一定会杀了你。”
陌尘简直被他气笑了，太阳穴疼：“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看你是师弟，几千年情分，不跟你计较那么多。
在这边不帮我就算了，还口口声声要杀我？”
他逼近一步，眼神复杂：“杀了我以后呢？你自杀是吗？一了百了？”
月尘被他的气势慑住，眼圈微微泛红，那股狠劲瞬间泄了，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言说的挣扎：“小陌..还是你懂我，有些事，我不知道怎么说。”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异常认真，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关切：“反正以后君笙要是欺负你，强迫你做些什么?
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来….给你解脱。”
“解脱？”
陌尘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莫名其妙，又好气又好笑：“你们一个两个，都说君笙会欺负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月尘却像是没听见他的疑问，只是固执地重复，带着恳求：“小陌，你答应我..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
行吗？”那眼神，脆弱又执着。
“这不是废话吗？”陌尘觉得心累。
下一秒，月尘突然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毛茸茸的脑袋使劲往他颈窝里蹭，九条蓬松的尾巴也缠了上来，不安分地扫过他的腰背、手臂，带来一阵阵痒意。
陌尘身体一僵，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月尘的后背：“好了好了，阿玄，别闹了。”
声音放柔了些：“过两天我带君笙去月云星，你到时候一起去。”
月尘抱得更紧了，声音闷闷的：“还是小陌好。”
他像是想说什么，刚抬起头，却被陌尘用手指轻轻点住了嘴唇。
“阿玄，”陌尘看着他，眼神平静：“现在还闹着要离开吗？”
月尘身体一僵，眼神黯淡下去，带着点赌气：“你又不给我机会…干嘛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离不离开你是我的事。“
“当然，”陌尘语气平淡：“我不会管着你。
你想干嘛就干嘛，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说得理所当然。
月尘猛地转回头，眼睛里瞬间燃起两簇小火苗，又气又急：“小陌。
你到底懂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他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伤了。
忽然，他像是豁出去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陌尘，语出惊人：“要不..小陌你试试师弟，当初我们一起修炼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待我的。
你试试..怎么样？”
陌尘：“……”
空气瞬间凝固。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这都什么跟什么？
过了好半天，月尘才像只被霜打蔫了的茄子，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地挪出了结界。
刚出来，就对上君笙那双几乎要把他凌迟处死的眼睛。
那目光里的寒意，让月尘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墨池雨眼疾手快，一把揪住月尘的后衣领，把人提溜过来：“行了，这只狐狸本尊替你看着。”
他对着君笙扬了扬下巴，眼神带着点过来人的意味深长：“你赶紧进去吧。
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
君笙，记住我的话，凡事..别让自己后悔就行。”
说完，也不管君笙什么反应，揪着还在扑腾的月尘，大步流星就往魔渊殿方向拖去。
喧器散去，山谷里只剩下潺潺溪流声和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
结界光幕柔和地笼罩着溪边一小块地方。
君笙深吸一口气，掀开光幕走了进去。
结界内一片安静。
陌尘站在溪边，看着水面，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君笙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那些翻腾的怒火、猜忌、不甘，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化作一句带着疲惫和渴望的请求：
“陌尘，”他声音有些沙哑：“我们..难得这里安静，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