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殿最后一点仙气儿也散了，空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音。
阴影里，顾慎那张脸像糊了一层惨白的脸色，嘴角却往上勾着，阴森的问道：
“今朝，事办得如何？”声音又轻又冷，刮得人耳朵眼儿发凉。
“办？”今朝扯了扯嘴角，一股邪火顶上来：“君笙整日都不在仙宫，我连那小子一片衣角都摸不着，办什么？”
“蠢，真是个废物。”他薄薄的嘴唇里就蹦出一个字，冷得掉冰渣：“脑子呢？弄个分身下去寻他。”
“我懒得动。”今朝杵在那儿，眼珠子钉在他脸上。
那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烫得慌，到底还是吐了出来：“师尊～”
今朝盯着他躲闪的眼睛：“你到底是谁？图什么？”
他脸上的假笑唰地冻住了，眼神刀子似的剐过来：“为师处处为你筹谋，殚精竭虑，你倒疑心起来？”那调门拔高了，透着一股被戳穿的虚张声势。
“筹谋？”今朝往前逼了一步，大殿空旷，他的声音撞在冰冷的柱子上，嗡嗡作响：“这鬼地方，仙来仙往，换了一批又一批，就没有一张熟面孔。
仙规仙律？影子都没有，那帮家伙，看人的眼神都透着股邪性。”他死死看住他的目光：“师尊，你告诉我，这仙宫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他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硬生生又挤出点笑纹：“你初来乍到，这才当了君主多少天，受些冷遇也是寻常……你修为如何了？”话锋转得生硬又突兀。
“老样子，桎梏无法突破敢问师尊～”他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这仙宫顶上的天，可有天劫神雷劈下来过？”
“呃，你还是管好你自己。”他的声音陡然尖利地拔高，又在半空硬生生掐断，压成一种扭曲的低吼看着今朝的眼神说道：
“没有，做好你的君主便是。
以后……兴许就有了。”那“兴许”二字，说得飘忽不定，没半点分量。
“你到底是谁？”今朝半步不退，像块石头堵在他面前。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扯了把胡子，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弧度：“天道碑，一块老石头罢了。
初见你父神便报了家门，今朝，你……不信为师？”那眼神，混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信？”他声音冷得像结了冰：“那你图什么？为什么就见不得君笙好？我是讨厌他，嫉妒他，但是我与君笙从小长到大的兄弟情摆在那里，也不至于做的太过分。”
“兄弟？”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嗤笑，又尖又冷，像毒蛇的信子：“君广思拿你当过养子？顶好的丹药，逆天的机缘，哪样不是紧着塞给君笙。
你呢？小时候他带你修炼？哈，那不过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而已。
你还真把自己当神君血脉了？醒醒。”
每一个字都淬着毒，直往心窝子里扎。
今朝看着他脸上那层虚伪的悲悯一点点剥落，露出底下冰冷的算计。
“行～”他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总得说说你的计划。没够分量的好处，我凭什么替你卖命？”
他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两圈，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心里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何不那便告诉他一半，让他来做或许事半功倍。”
他凑近一步，身上那股子陈年石碑的阴冷腐朽气扑面而来：“为师要助你，登临天神位，执掌神权。”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人心的黏腻：“那时，或能引动天劫神雷，你方能挣脱此界，真正飞升。”
“就只是这样？”今朝挑眉，不为所动。
“自然不止。”他眼中贪婪的光芒暴涨，声音压得更低，小心说道：“顾陌尘，他心口那颗不死树心，蕴藏的是真正不死不灭的造化伟力。
还有他识海里温养的那株不死树灵，是天地孕育的先天神器。
你不是见过那威能吗？”
他呼吸都急促起来，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捻动着：“若得此物炼化，天神之位，于你不过翻掌之间，唾手可得。”
今朝心猛地一沉。
“这跟君笙有什么关系？”他连忙追问。
“君笙把他护得铁桶一般！”顾慎的语气陡然变得怨毒，像淬了毒的针：“为师连一丝下手的机会都没有，你是他哥哥，不帮为师也罢，还敢如此质问？”
他盯着今朝，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逼迫。
喉咙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如何……成神？”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艰涩。
“关键，就在那不死树灵本身蕴藏的浩瀚仙灵之气。”
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贪婪几乎要溢出来：“用它修炼，天道有感，必降神雷洗炼。
今朝，成神之路就在眼前，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有没有这个胆魄，把那树灵从他体内生生挖出来，据为己有。
或许……”他话锋一转，带着恶意的引导：“找你那‘好兄弟’君笙联手试试？
毕竟，树灵在他那儿，不是吗？”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一下，又一下，擂鼓似的。
天神位……不死树灵……顾陌尘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君笙那张欠揍却鲜活的脸，还有父神那张永远只对着君笙温和的侧脸……无数画面碎片般在脑子里疯狂冲撞、撕扯。
“……多谢师尊提醒。”他垂下眼，掩住眼底翻腾的情绪，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瞬间消失，像被滚水泼到的雪。
他脸色猛地一白，如同白日见鬼，袖袍带着一股阴风狠狠一甩。
“为师有要事，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扭曲不祥的浓稠黑烟，速度快得拉出残影，“咻”地一声尖啸，猛地撞开沉重的殿门，消失在殿外惨白的天光里，只留下那两扇巨大的殿门被无形巨力狠狠掼上，发出“哐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死寂的大殿里久久回荡。
殿内彻底死寂。
他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指节分明，干干净净。
可那上面，仿佛已经沾满了顾陌尘心口温热血浆的黏腻，还有不死树灵被强行剥离时发出的无声尖啸。
顾慎的话，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钻进耳朵，盘踞在脑子里久久不能平静。
天神位…不死树灵…还有君笙都属于我。
“呵……”一声短促、干涩、带着自嘲的冷笑，硬生生从我紧咬的牙关里挤了出来。
不能再想。
右手猛地攥紧。
指甲瞬间刺破掌心柔软的皮肉，一股尖锐、清晰的剧痛猛地炸开，直冲头顶。
瞬间一个分身出现：“去找君笙。”
今朝分身快速离开琼华殿。
青桑城，千秋阁静得反常。
顾陌尘踏进院子，没看见小八小九活泼的身影。
凌书急匆匆跑过来，脸上带着点慌乱：“公子尘，小八小九被人界几个宗门修士请去比试剑法和丹道了。”
“什么时候走的？”陌尘声音平静，手却下意识摸向腰间。
“三天了。”凌书喘着气：“您要去寻他们吗？”
“嗯。”陌尘没多说，转身取了挂在墙上的斗笠帷帽，宽大的白纱垂落，将他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我认得路，给公子带路！”凌书连忙跟上。
两人身影刚消失在街角不久，另一道身影便风一般卷进了千秋阁。
君笙脚步带着急切，声音在空荡荡的屋里回荡：“陌尘？陌尘！”
无人应答。他眉头拧紧，刚跨出门槛，差点撞上一人。
“君笙，急着去哪儿？”今朝抱臂倚在门边，嘴角噙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找陌尘。仙宫这么闲了？你下来做什么？”君笙脚步不停，语速飞快。
“偶尔下来透透气，顺便来找你。”今朝慢悠悠跟上半步。
“有事说事，没事我就走了。”君笙没好气说道。
“问你个事，弟弟老实回答。”今朝忽然收了那点玩世不恭，眼神锐利起来。
“快说。”
“你怎么看顾陌尘？”
“他很好。”君笙脚步一顿，侧头盯着今朝：“怎么了？”
“七年前，他拿着你的空间戒，带着那只狐狸跑得无影无踪。
你不问他去了哪？不问他接近你图什么？还有这幽兰居是什么地方，他甘愿待在这风流场所，你也不问他原因。
还天天腻在一块儿？”今朝的话像针。
“我只想和他好好过，想那么多做什么。”君笙硬邦邦地顶回去，心头却莫名被刺了一下。
“没发现他最近不对劲？当初为了躲你，他能跑。现在突然就‘接受’了？不怕他再来一次？”今朝步步紧逼。
“这不正说明他开始接受我了？”君笙声音拔高了些，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好～”今朝冷笑一声：“换个说法。
以前有苏月尘寸步不离跟着他，现在有苏月尘呢？凭空消失了？你不觉得蹊跷？”
“那狐狸在寂暝那儿！”君笙脱口而出，心却沉了沉。
“在寂暝那儿？”今朝嗤笑：“君笙，你太天真。
如果我告诉你，他接近你，从头到尾就是为了你身上的空间神力和那几件神器，你信不信？”
“我…我不信！”君笙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不信？”今朝眼神锐利如刀：“那你可还记得，父神当初为何让你与他同修？
是让他助你修行正道，不是让你把自己也搭进去，纠缠不清！”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君笙胸口起伏。
“师尊告诉我，”今朝的声音压低，带着蛊惑：“唯有引动他识海内那不死树灵的仙灵之气修炼，方能真正引下天劫神雷淬体，成就天神位！
君笙，别辜负父神对你的期望。”
天神位…天劫神雷…父神的期望…
这几个字重重砸在君笙心上，激起一片混乱的回响。
无数画面碎片般冲进脑海：陌尘初见时对空间术法异乎寻常的探究；他所施展的那些闻所未闻的奇诡术法；身为不死树族却对族中秘术“月落神术”只字不提的漠然；
还有他对于苏月尘那份超越寻常的、近乎偏执的紧张…甚至他修的是无情道，可解开封印后，他竟然没走？
这本身就像个巨大的谜团。
今朝的话，像毒藤，缠绕着这些疑虑疯狂滋长。
“你找我，就为说这些？是你那便宜师尊说的？”君笙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
“师尊只是疑他身份，让我提醒你，别真掉进他的陷阱，误了自己的大道。”
今朝看着君笙眼中挣扎的光，知道火候到了：“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只要不打扰本君，你也不要忘记父神的教导。”
话音未落，身影已化作一道黯淡流光，消散无踪。
面对君笙，纵使对他冷淡无趣，他也不想真的对君笙刀剑相向。
君笙站在原地，心乱如麻。
刚抬脚要往堂内走，却被匆匆赶来的凌玉拦住：“少主，公子尘被凌书带着，去人界玄丹宗了。”
“带路！快！”君笙眼神一厉。
两人御空而起，风声呼啸。
凌玉忍不住问：“少主是担心公子尘安危，还是…在疑他？”
君笙目光沉沉地望向远处喧嚣的玄丹宗方向：“藏起来。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玄丹宗，八大宗门大比，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声浪几乎要掀翻山头。
比剑台上，小九身形灵动，剑光如电，已将七大派的天骄尽数挑落。
台下欢呼雷动。
人潮之中，一顶垂着白纱的斗笠帷帽静静伫立，异常醒目。
台上，刚被小九击败的修士满脸不甘：
“敢问师弟师承何处？哪派高足？
如何称呼？”
小九正得意，被问得一噎，支吾道：“我…我叫小九，师尊顾陌尘。
散修，并无门派。”眼神却焦急地往台下那人影瞟。
“天剑宗，张容无，请……”对面修士刚报上名号，小九像见了鬼，猛地跳下台，连声喊：“认输认输，这局我认输。”拉着台下的小八就往人群里钻。
两人挤到那斗笠身影旁，小八压低声音：“师尊，这里鱼龙混杂，我们回去吧？”
白纱微动，传出陌尘清冷的声音：“日后行事，收敛锋芒。
莫让人瞧出异样。”声音透过白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三人转身，默默往山下退去。
小九按捺不住：“师尊您这么厉害，干嘛还要这么小心？”
“此地气息驳杂诡异，不宜暴露。”斗笠转向他们：“为师教你们的剑法符阵，非此界所有。”
小九恍然：“哦！师尊是怕君笙少主发现？”
斗笠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此为其一。”
“道友请留步！”身后传来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