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瀑,却带不回一丝暖意。
月神广袖翻卷,携着面色苍白的月尘一步踏碎虚空,落回清冷孤绝的月宫。
身后,是君笙那几乎要焚毁万物的阴鸷目光,隔着无尽星河,依旧如芒在背。
“待着,别出来。”月神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小陌,你要去干嘛?我跟你一起。”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惊魂未定的月尘,径直走向月宫那高耸入云的玉阶之前。
指尖凌空一点,一点清蒙蒙的剑芒骤然亮起,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月宫外围荡开层层叠叠、肉眼可见的涟漪。
那不是此界星域应有的力量。
“清元剑诀:剑起九霄,随心而动,御剑万法,破空前行,太阴为凭。
剑阵,起。”他低喝出声,声浪不高,却蕴含着穿透九霄的威严。
随着话音,无数细密如牛毛、闪烁着幽冷月华与锐利金芒的剑气凭空而生,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厉啸,剑阵结界上是不死神木的纹路。
剑气纵横交错,瞬息间编织成十二重庞大无比、层层嵌套的光幕,将整个月宫牢牢笼罩。
每一重光幕之上,都清晰无比地浮现出缓缓旋转的巨大阴阳太极图和神木。
阴阳鱼眼吞吐着混沌气息,衍生出四象虚影,青龙盘踞、白虎低吼、朱雀振翅、玄武镇守。
生死之门在太极图中若隐若现,变幻莫测,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凶险气息。
“万剑归一,守!”月神并指如剑,猛地向下一压!嗡——!
那十二重结界光幕猛地一亮,外层那亿万把细密剑气瞬间凝聚,化作无数面坚不可摧、流转着符文的光盾,层层叠叠,厚重如山。
内层,剑气则隐入虚空,化作无形杀阵,蓄势待发。
“太阴流转,困。”他指尖再变,引动九天星辰之力。
结界内阴阳四象骤然加速旋转,生门死门急速变换挪移,引动周天星辰之力在结界迷宫中形成恐怖的绞杀旋涡。
整个月宫所在的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的嗡鸣,仿佛随时会被这恐怖的禁制压垮。
月尘站在月宫门口,瞳孔剧震。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月神,不再是那个清冷疏离、唯唯诺诺不敢说话的样子,仿佛万事不萦于怀的月宫之主,仿佛看到了曾经的那个他。
此刻的他,背影挺拔如孤峰,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斩断乾坤的决绝与沉重,指尖流淌的力量引动着不属于此界的规则。
那专注而冰冷的侧脸,写满了不惜一切的守护与…一种沉淀了万载的疲惫沧桑。
他布阵的姿态,像是在用尽最后的气力,为身后之人筑起一道隔绝宿命的叹息之墙。
这股撼动星海、强行扭曲一方天地的恐怖力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整个神界掀起滔天巨浪。
“小陌,把我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陌尘突然说道:“小狐狸,我是小善,这次你依然没有认出我。”
月尘:“难道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小善。”
陌尘:“公仪尘的元神被清元圣母带回清元宫,我和小恶被留在这里保护顾陌尘和君笙。”
月尘:“你说师兄已经回去了,他果然还是丢下我不管了。”
陌尘:“顾陌尘有了独立意识,他现在昏迷不醒,所以我和小恶融魂,他顾陌尘不敢做的事,我替他做了。
要是公仪尘在这里,那些人也不至于踩到顾陌尘的头上说话,小狐狸就乖乖待在这里,这是小善唯一能保护你的方法。”
东方天际,帝渊威严的身影骤然浮现,衣袍无风自动,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琼华殿神光普照,今朝喝茶的手微微一顿,面上惊慌之色转为凝重。
南方烈焰滔天,君笙的身影在火海中若隐若现,周身戾气翻腾,死死盯着月宫方向。
四季宫四位上神联袂而至,春神指尖春景凋零,夏神眉头紧锁,秋神叹息,冬神面容冷肃如冰。
更有无数流光自神界各处冲天而起,花神女夷、风神竹灵、雷神、雨师…几乎所有够分量的上神、上仙,都被这惊世骇俗的结界波动所惊动,不约而同地汇聚向神界的中心天神殿。
月神布下最后一重禁制,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被牢牢护在月宫中的月尘。
他一步踏出,身影已出现在庄严肃穆、悬浮于苍穹之镜的天神殿那高耸入云的玉阶之前。
他没有登上那象征至高权柄的主座,而是带着一身风尘与疲惫,直接在那冰冷漫长的玉阶中段坐了下来。
衣袍染尘,随意铺散在阶上。
他微微垂着头,银色的长发有几缕滑落额前,遮住了些许眉眼,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那姿态,不像是统御万星,掌控诸天星辰的月神,更像是一个跋涉了太久、终于力竭的游子。
众神齐聚,悬浮于天神殿周围的无垠星海之中,或脚踏祥云,或立于法器之上,皆屏息凝神,目光复杂地看着玉阶上那个显得格外孤寂的身影。
无人说话,偌大的天神殿广场,只有星河流淌的细微声响和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寂静。
月神抬起一只手,五指张开,对着前方那层笼罩整个天神殿区域的、由众神之力共同维持的庞大结界虚虚一按。
“九天星辰,听我号令,锁!”
刹那间,头顶浩瀚星海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搅动。
无数星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磅礴无比的星辰之力如同天河倒灌,轰然注入天神殿的结界之中。
这阵法并非攻击,却比任何攻击都更显霸道决绝,锁死一方天地。
月神缓缓抬起头,那双被幽影纱隔绝深邃如渊的眼眸,平静地扫过星海中密密麻麻的仙神身影,最后,定格在脸色阴沉得几乎滴水的君笙身上。
他甚至没有起身,依旧保持着坐在台阶上的姿势,只是对着君笙的方向,随意地挥了一下衣袖。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命运之手扼住了君笙。
无论他周身的烈焰如何狂暴升腾,无论他眼中戾气如何翻涌,他的身体都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飞虫,完全无法动弹分毫。
空间被强行扭曲、折叠,众神只觉眼前一花,君笙那高大的身影,已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硬生生从远处星空中“拽”到了月神面前,狼狈地悬浮在玉阶之下,与坐在台阶上的月神形成一种诡异的俯仰之势。
四目相对。
月神的眼神平静得可怕,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燃烧殆尽的疲惫灰烬。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是自己最信任、最终却给予自己最深重背叛与伤害的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屏息凝神的仙神耳边,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星辰碎片砸落。
“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君笙被无形的力量禁锢着,动弹不得,脸上那惯有的阴鸷与掌控欲第一次被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取代。
他死死盯着月神,喉咙里挤出声音:“你想干什么?小尘儿…不,月神。
你又想逃?
是不是那只狐狸对你说了什么?”
月神看着他,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而是比万载玄冰更冷的讥诮。他没有回答君笙的质问,仿佛对方的话只是无意义的噪音。
陌尘:“阿笙,你和月尘的事我都知道,你将他看做我,是因为你神魂不稳,意识不清,我不怪你。”
他微微前倾身体,手肘随意地撑在屈起的膝盖上,姿态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慵懒与…悲凉:“阿笙什么都不用做,看着就好。
待会可能会骂你一顿,这是为你好。
要是你能从中学到精髓,更好不过。”
那深邃的目光穿透了君笙,仿佛在审视着他背后那无形的、名为天道的枷锁。
“本座一路走来,本没有敌人。”月神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众神心头,激起无声的波澜。
帝渊眉头紧锁,今朝捏诀的手指停了下来,四季上神面面相觑,花神女夷掩住了唇,风神竹灵眼中满是惊诧。
“只因介入了你的因果,一步错步步错的感觉真如你曾说过的无稽之谈一样。”
月神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君笙扭曲的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剑,直刺灵魂深处:“你断本座生路,你破本座道心。”
他语气平淡地陈述着,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但那股沉重的悲意却如同实质的寒潮弥漫开来。
“本座都没有与你计较。”他轻轻摇头,几缕发丝垂落,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
“你看看你的命运~”他微微抬手,指尖仿佛划过君笙周身那代表天道化身的、无形却令人窒息的命运之线:“有何不公?”
星空中一片死寂,只有月神那沉重如叹息的声音在回荡。
“别人倒下时,你站着就是赢,你有父神,你有族人为依靠,你有神脉神血,更有至高无上的神位与神权,可你为何总与我过不去?”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嘲弄:“众生平等又众生皆苦。凡人一世,尚且如河中浮萍,朝生暮死,身不由己。”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仙神,那目光让许多仙神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你乃人中龙凤,天赋异禀,本能一生顺遂,享无尽尊荣。”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质问,直指君笙,也像是在质问这方天地:“为何!要与他人争个滔滔不绝?为何甘愿与我坠入红尘,又为何要搅动这三界风云?”
“你的命运,你的因果,”月神一字一顿,如同宣判:“皆是天道注定,是它赋予你的权柄,不过这权柄亦是它套在你颈上的枷锁。”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丝力竭后的踉跄,但那瞬间爆发出的气势,却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凶兽骤然苏醒,压得整个天神殿广场的空气都凝固了。
众神心头剧震,修为稍低的上仙甚至感到神魂不稳,几乎要跪伏下去。
月神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动弹不得的君笙,衣袍在无形的气势中猎猎作响,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仙神的神魂深处:
“想要逆天而上,得无上自在,试问要本座如何是好?”
这声质问,石破天惊。
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万吨巨石。
帝渊瞳孔骤缩,今朝怒目,四季宫上神骇然色变:“他这是什么意思,记起来了。”
花神女夷手中的花篮险些跌落,风神竹灵倒吸一口凉气。
所有仙神都被这直指天道、充满了不屈与悲愤的质问震得心神摇曳。
天神殿从未如此刻般死寂,连星光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月神胸膛微微起伏,那磅礴的气势并未散去,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浸透了骨髓的疲惫与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