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的视网膜上突然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神经接驳端口传来熟悉的灼痛感时，他正盯着实验室里悬浮的青铜方镜。
镜面原本流转的幽蓝数据流骤然紊乱，像被狂风搅散的星云，下一秒，一股无形的力量攥住他的意识，将他从2077年的时空锚点狠狠拽向未知维度。
失重感持续了不到三秒，脚踏实地的瞬间，青林闻到了空气中混杂的尘土、牲畜粪便与青铜锈迹的味道。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不再是戴着神经交互手套的机械义肢，而是属于二十岁出头的、带着薄茧的人类手掌。
身上的银灰色实验服也变成了粗麻布缝制的深衣，衣料粗糙得磨着皮肤，腰间还系着一条皮质腰带，挂着个沉甸甸的青铜剑鞘，鞘里却空无一物。
“又穿越了……”青林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他站在一条宽阔的夯土路上，路的尽头是一座巍峨的宫殿，黑色的瓦当在阴沉的天空下泛着冷光，屋檐下悬挂的青铜铃铛偶尔随风轻响，声音沉闷得像濒死者的喘息。
远处的城墙上，士兵们穿着黑色甲胄，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他们的眼神里没有生气，只有被徭役与恐惧磨平的麻木。
这是咸阳宫的外城，青林一眼就认了出来。三年前，他第一次穿越到秦二世元年，亲眼见证了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那场穿越让他在古代滞留了三个月，差点死于关中的瘟疫。
这次回来，他不知道具体是二世元年的哪个月，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他下意识地躲到路边，看到一队骑兵簇拥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疾驰而过。
马车的车厢用黑色绸缎装饰，车窗两侧挂着鎏金铜环，车轮碾过路面的石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青林的目光落在车厢侧面的纹饰上——那是赵高府上特有的玄鸟纹，他的心猛地一沉。
三年前的记忆碎片涌上来：赵高，这个秦二世最信任的郎中令，未来的丞相，正是“指鹿为马”这一荒唐闹剧的主导者。
青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作为时空历史学的研究员，他的任务是观察而非干预，青铜方镜每次开启时空通道，都会将他投放到关键历史节点附近，赋予他一个合理的身份，让他能够近距离记录历史真相。
上次他是一名关中农户，这次……他摸了摸腰间的剑鞘，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深衣的料子——比农户的衣服精细，却又不如贵族的华美，应该是宫廷侍卫一类的身份。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穿着同样深衣、腰间佩刀的士兵走了过来，对着青林拱了拱手：“李兄，你怎么站在这儿？郎中令大人让我们去宫门外集合，说是要随陛下前往上林苑射猎。”
“李兄？”青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新身份，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刚有些头晕，缓了缓。这就去。”
跟着那名士兵走向宫门外的过程中，青林快速梳理着已知的信息。上林苑，秦二世胡亥最爱的游乐之地，根据史料记载，“指鹿为马”的发生地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在咸阳宫大殿，另一种就是在上林苑。不管是哪里，既然赵高已经出现，这场闹剧恐怕很快就要上演了。
宫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侍卫和官员，青林混在人群中，目光不断扫过周围的人。很快，他看到了秦二世胡亥——那个年仅二十三岁的皇帝，正坐在一辆装饰得极为奢华的马车里，脸色苍白，眼神迷离，嘴角还带着一丝未散的酒气。显然，他又宿醉了。
胡亥的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阴鸷的男人，正是赵高。他穿着黑色的官服，腰间系着玉带，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凑在胡亥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引得胡亥不时发出阵阵笑声。青林注意到，赵高的左手一直放在袖中，手指偶尔会不自觉地蜷缩，像是在掩饰什么紧张。
“陛下，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了。”赵高直起身，对着胡亥躬身行礼，声音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力。
胡亥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走吧走吧，今天一定要猎到几只好鹿，晚上好下酒。”
车队缓缓启动，青林作为侍卫，跟在马车后方步行。他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上林苑的草木茂盛，却少有人打理，路边偶尔能看到饿死的流民尸体，被野狗啃食得残缺不全。这与史料中记载的“二世即位，增筑阿房宫，赋役繁重，民不聊生”完全吻合。青林的心中泛起一阵沉重——他知道，再过一年，刘邦就会率军攻入咸阳，秦王朝的统治将彻底崩塌。
车队行至一片开阔的草地时，赵高突然示意车队停下。他快步走到胡亥的马车旁，笑着说：“陛下，臣近日得到一匹宝马，毛色光亮，日行千里，特意带来献给陛下，让陛下今日射猎时能尽兴。”
胡亥来了兴致，掀开车帘问道：“哦？宝马在哪里？快带上来让朕看看。”
赵高拍了拍手，两名侍从牵着一头动物从后面走了上来。青林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根本不是马，而是一头鹿，一头体型健壮的雄鹿，头上还长着分叉的鹿角，身上的毛色是浅棕色的，与黑色的骏马有着天壤之别。
周围的官员和侍卫们也纷纷议论起来，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蔓延开来。
“那不是鹿吗？怎么说是宝马？”
“郎中令大人是不是看错了？”
“嘘……小声点，别被大人听到了。”
胡亥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赵卿，你是不是搞错了？这明明是一头鹿，怎么会是宝马呢？”
赵高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提高声音说道：“陛下，这确实是一匹宝马，臣怎么敢欺骗陛下呢？您看它的四肢多么健壮，跑起来比普通的马还要快，只是毛色与常见的马不同罢了。或许是陛下近日政务繁忙，有些眼花了？不如让各位大臣说说，这到底是马还是鹿？”
青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来了，“指鹿为马”的戏码正式开始了。他注意到，赵高在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在官员们身上扫过，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那些平日里与赵高交好的官员，立刻纷纷附和：“陛下，郎中令大人说得对，这确实是一匹宝马，臣等看得清清楚楚。”
而那些正直或者与赵高有矛盾的官员，则皱着眉头，有的沉默不语，有的则小声说道：“不对啊，这明明是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