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存储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青林低头一看,屏幕上的红色警告灯疯狂闪烁——能量过载。他想起导师说过,共振超过临界值会导致时空坍塌。
“必须关掉它!”他去抢存储器,德彪西却下意识地握紧了。两人拉扯间,存储器脱手飞出,撞在钢琴的低音区。
“咚——”
一个极沉的音符迸发出来,像是深海里的钟声。紧接着,整个房间开始震颤。彩绘玻璃上的图案扭曲起来,红色的玫瑰变成了蓝色,绿色的树叶渗出血色。地毯上的鸢尾花纹开始流动,像是活过来的藤蔓。
“怎么回事?”德彪西扶住摇晃的钢琴,眼镜滑到了鼻尖上。
青林的眼前开始模糊。他看见无数个画面在眼前闪回:德彪西在巴黎音乐学院的课堂上被批评“音乐缺乏结构”,他在咖啡馆里和象征主义诗人争论“模糊性”的意义,他晚年坐在病床上听窗外的雨,手指在床单上打着节拍……这些画面都被蓝色的光笼罩着,像是浸在海水里。
“是时间在自我修正。”青林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我的设备和您的听觉频率太像了,它们在互相吸引。”
德彪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心很烫,带着烟草和松香的味道。“您说的‘印象主义’,是什么意思?”
青林愣住了。这个词是后世对他音乐的定义,德彪西本人其实很反感这个标签。
“人们会说您的音乐像莫奈的画。”青林的声音开始发飘,“说您用音符捕捉光影,而不是讲述故事。他们会叫您‘印象主义音乐的鼻祖’。”
德彪西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捕捉光影……”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只是想让人们听见风穿过树叶的声音,听见月光落在水面上的声音。这些难道不是音乐吗?”
存储器的蜂鸣声越来越尖锐,青林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剥离。他看着德彪西手背上渐渐褪去的蓝光,突然明白了什么。
“您知道吗?”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一百年后,会有人用电子设备模仿您的音乐。他们会说,您的音乐像未来的声音。”
德彪西笑了,这次的笑声里带着某种释然。“未来的声音?”他重新坐在钢琴前,手指落在琴键上,“那一定和现在的声音一样,都带着光吧。”
他开始弹奏。还是《牧神午后》的引子,但这次的旋律里混进了存储器的电子音,像是长笛和合成器在对话。青林看着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看着那些音符从钢琴里飘出来,变成蓝色的光点,融入房间的雾气里。
“再见了,来自未来的朋友。”德彪西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替我听听未来的海,是不是和我梦里的一样蓝。”
青林的视野彻底被蓝光淹没。失重感再次袭来,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海浪托起,又猛地抛向高空。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德彪西低头看琴谱的侧影,阳光透过他的发丝,在乐谱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大海》里闪烁的浪花。
“嘀——”
青林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坐在实验室的椅子上。频谱分析仪显示着稳定的19.6Ghz,示波器上的正弦波规律地跳动着。
防辐射服的内侧沾着几根蓝色的纤维,像是某种花瓣的碎屑。
他颤抖着打开量子存储器,里面没有任何数据,只有一段音频。按下播放键后,传来的不是电流声,而是钢琴的旋律——《牧神午后》的引子,但在某个瞬间,长笛的音色里清晰地混进了一丝电子音,像是有人在时间的褶皱里,轻轻敲了一下未来的门。
青林望着窗外的夕阳,突然想起德彪西的话。他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电子合成器模拟的《大海》。
海浪声从扬声器里涌出来,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冷冽,却又在某个转调处,透出一丝温暖的、属于钢琴的共鸣。
他笑了笑,关掉手机。也许时间真的不是线性的,那些被称为“印象”的模糊光影里,早就藏着过去和未来的共振。
就像此刻,他仿佛还能听见那片深海里的磷光,在两个世纪的时空里,发出细碎而明亮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