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暴过后,纳米机器人重新散落成银沙,沉入河底。庄周却像是着了魔,每天把自己关在漆园的小屋里,对着竹简喃喃自语。青林透过窗缝看见,他将那些银沙混入漆料,在竹简上画出匪夷所思的图案:背若泰山的巨鱼,翼若垂天之云的飞鸟,还有一个看似人形、却长着蝴蝶翅膀的生物。
“它叫‘姑射神人’。”庄周推门时,手里的竹简已经写满了字。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银沙在漆里告诉我,有种人,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他们能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青林的神经接驳装置突然接入一段高维信号。那是一段没有文字的信息流,却清晰地传递着某种概念:超越物理法则的束缚,在不同维度间自由穿梭——这正是28世纪科学家定义的“绝对自由”,与庄周笔下的“逍遥”如出一辙。
“但他们也有不自由。”青林忍不住开口,他想起时空观测局的禁令,想起那些被维度壁垒困住的探险者,“维度之间有墙,就像你的鹏鸟,能飞九万里,却飞不出这片天空。”
庄周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笑声震落了屋檐上的雨滴:“你说得对!所以要‘无待’!不待风,不待云,不待银沙,连自己都不待——就像这只蝴蝶。”他指着窗台上停着的蝴蝶,那蝴蝶的翅膀上,竟有银沙组成的纹路,“它早上是毛毛虫,中午是茧,晚上是蝴蝶。它不记得自己是虫,也不执着自己是蝶,这才是真的逍遥。”
青林的扫描仪突然剧烈报警。他抬头看向天空,发现无数纳米机器人正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在漆园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个由光线组成的通道,那是高维空间的入口。
“它们要走了。”庄周平静地说,他将最后一片竹简放下,上面写着“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那些银沙正从漆料中析出,顺着他的指尖飞向天空,“它们修补完这里的时空裂缝,就该回自己的‘南溟’了。”
青林这才明白,所谓的纳米机器人,其实是高维文明的时空修补器。而庄周,这个两千多年前的哲人,早已通过它们窥见了宇宙的真相。他笔下的鲲鹏、神人、蝴蝶,都是对维度跃迁、形态转化、意识自由的原始描述。
“你不跟它们走?”青林问。他看着庄周的身影在银沙的光芒中显得有些透明,仿佛随时会融入那个光的通道。
“我的南溟在这里。”庄周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那些竹简,“银沙告诉我,宇宙有无数个,每个宇宙里都有一只蝴蝶在做梦。我留在这里,做我的梦就好。”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高维通道关闭了。纳米机器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漆园里只剩下青林和庄周,还有那些写满了奇异文字的竹简。
“这些字,该叫什么名字?”庄周拿起最上面的一片,竹简上的“北冥有鱼”四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青林的通讯器终于响起了救援信号。他看着庄周,忽然想起了自己时空里的一句诗:“所有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所有的未来都生长着过去。”他说:“叫《逍遥游》吧。”
救援穿梭机的光柱降落在漆园时,青林最后看了一眼庄周。他正坐在河边,手里拿着一片漆料,那些没有随高维通道离开的银沙,在他指间化作一只小小的蝴蝶,翅膀上闪烁着与星空同源的光。
回到28世纪的观测站后,青林在数据库里添加了一条新记录:“公元前369年-前286年,地球华夏文明出现异常科技接触事件。
接触者庄周,通过高维纳米机器人观测到维度跃迁现象,其着作《逍遥游》为最早的宇宙自由理论文献。”
他打开自己的私人日志,在全息屏幕上画了一只蝴蝶。蝴蝶的翅膀上,一半是《逍遥游》的竹简纹路,一半是28世纪的时空坐标。画完最后一笔时,屏幕突然闪过一行乱码,乱码自动重组,变成了一行古朴的文字: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青林抬头望向窗外的星海。
在猎户座旋臂的某个角落,一颗与地球相似的行星正在转动,那里的河流里,或许还沉睡着来自高维的银沙,等待着某个清晨,被一个爱观鱼的哲人捡起,混进漆料里,画出一只穿越时空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