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让时间为你停留,让空间为你折叠,这本身就是种执念。”乔达摩咬了口麦饼,“就像有人想让河水倒流,以为这样就能找回漂走的落叶。”他指了指雨后初晴的天空,一道彩虹正横跨天际,“彩虹存在吗?它只是光与水的相遇,转瞬即逝,却因不执着于存在,才显露出最美的样子。”
青林咀嚼着他的话,忽然明白自己错在哪里。联邦科学家总试图用公式框定宇宙,却忘了最根本的法则往往藏在最自然的现象里——就像他此刻才注意到,雨滴坠落的轨迹,与他苦苦计算的时空跃迁轨道,竟有着惊人的相似。
第七夜,乔达摩带他来到菩提树下。夜空中没有联邦空间站的光污染,银河像匹缀满碎钻的绸缎铺展在头顶。
“你知道为何星辰不会相撞?”乔达摩盘膝而坐,“不是因为有引力约束,而是它们各安其道。”
青林忽然想起湮灭炉的反物质约束场——那些失控的粒子,不正是因为人为设定的轨道违背了它们的本性?
“我好像…懂了。”青林的声音发颤,“我们总想着控制,却忘了顺应。”
乔达摩颔首:“觉悟不是找到答案,而是发现提问的方式错了。你问如何回去,却没问自己为何而来。”
这句话像道惊雷劈进青林脑海。他猛地想起出发前的场景:院长将时空锚点的核心参数交给他时,眼中闪过的不是期待,而是恐惧。后来他才查到,这个项目的真正目的,是为军方开发时空武器。
“我…我被利用了。”青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们的科技,成了掠夺的工具。”
“工具本无善恶,就像刀能砍柴,亦能杀人。”乔达摩的声音平静如水,“关键在于握刀的手,是否被贪念牵引。”他拾起片枯叶,叶脉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你看这叶子,春天生长,秋日凋零,从不会为短暂的生命愤怒。你们的文明却总想着永恒,恰是这种执念,让你们永远活在焦虑里。”
青林望着星空,忽然有了个疯狂的念头。他闭上眼睛,试着像乔达摩教的那样,放下对仪器的依赖,只用意识去感知周围的能量流动。起初是混乱的杂音,渐渐地,他“听”到了原子振动的频率,“看”到了引力线的走向——这些本就存在于宇宙中的语言,他过去却非要翻译成冰冷的数字。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变了。菩提树干上浮现出无数流转的光纹,与时空锚点的能量矩阵完美重合;恒河的水流里,藏着时空跃迁的密钥;就连乔达摩身上的僧袍,都在微微发光,那些纤维的排列方式,竟与联邦最先进的量子芯片异曲同工。
“原来…一直都在。”青林喃喃道。
乔达摩微笑着点头:“智慧就像空气,从不需要寻找,只需停止憋气。”他抬手指向东方的启明星,“你的路在那里,带着你看见的东西回去吧。”
青林忽然明白,他不需要复杂的公式,不需要精密的仪器。他只需像流水顺应河道般,让意识融入时空的自然节律。他伸出手,按照“看见”的轨迹,轻轻拨动身前的能量流。
嗡——
熟悉的震颤传来,比任何一次模拟实验都要柔和。青林回头望了眼菩提树下的身影,乔达摩正朝他颔首,脸上的笑容仿佛与星光融为了一体。
下一秒,他已站在“观自在号”的残骸旁。联邦救援队的探照灯刺破黑暗,队员们惊愕地看着凭空出现的首席调试官——他失踪了整整九天,身上的防护服早已消失,却毫发无伤。
“青林博士!你还活着!”队长冲过来扶住他。
青林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救援队携带的湮灭炉样机上。此刻在他眼中,那些复杂的管线和阀门,都成了需要简化的冗余。真正的核心,应该像菩提叶的脉络般自然,像恒河的水流般自在。
三个月后,青林提交了全新的时空跃迁理论。与之前的方案不同,新理论摒弃了强行约束的思路,转而主张让能量“顺其本性”流动。当他用一台改装的民用引擎完成首次无故障跃迁时,整个科学界都沸腾了。
更重要的是,他在报告的最后附上了一份备忘录,详细阐述了这项技术可能带来的伦理风险,建议成立跨星球监督委员会。这份备忘录后来被称为“新达摩戒律”,彻底改变了联邦科技发展的方向。
十年后的某个清晨,青林站在新建的宇宙观测站里。屏幕上,一艘艘采用新跃迁技术的飞船正平稳地穿梭于星系之间,像一群遵循自然节律的候鸟。
助手忽然指着屏幕边缘:“博士,您看那里!”
青林凑近看去,只见猎户座旋臂的边缘,有颗从未被记录的恒星正在闪烁。它的光脉冲频率稳定而柔和,像极了当年在竹林精舍听到的舂米声。
他笑了笑,转身走向实验室。桌上摊着新的研究手稿,标题是《论科技与慈悲的共振频率》。
阳光透过舷窗落在纸页上,那些公式和文字的间隙里,仿佛能看见片飘落的菩提叶,正随着时空的微风轻轻舞动。
或许,真正的科幻从不是征服宇宙,而是学会与宇宙温柔相处。
就像那位跨越千年的觉悟者早已昭示的:智慧不在远方的星辰里,而在每个当下的呼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