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禹钧蹲下身,看着小儿子的眼睛:“人犯错,如月亮被云遮。云散了,月亮依旧明亮。若一棍子打死,便再无光亮了。”他转向其他孩子,“你们将来若为官,要记得,律法是规矩,人心是温度。”
青林站在书房门口,看着窦禹钧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他突然想起全息记录仪里的未来数据:窦仪后来官至礼部尚书,制定典章制度时,特意增加了“容错条款”;窦俨官至翰林学士,审理案件时,总先查问犯人的家境。那些为官的德行,原来早在这午后的麦香里,扎下了根。
变故发生在七月。幽州节度使突然派人来,说要征召窦府的僮仆去修城墙。窦禹钧的妻子郑氏急得团团转:“孩子们的书童若被征走,谁来抄书研墨?”
五个孩子却异口同声:“我们自己来!”
窦仪当即放下书卷,拿起抹布擦拭案几;窦侃找出砍柴刀,说要去后山劈柴;连最小的窦僖也搬来小板凳,要帮着筛炭。青林看着他们笨拙却认真的样子,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连袜子都要母亲洗。
“为官者,先当为仆。”窦禹钧看着孩子们,语气郑重,“若不知柴米油盐,不知民间疾苦,将来如何体恤百姓?”他转头对青林笑道,“先生看,这何尝不是一种学问?”
那晚,青林在全息记录仪上写下:“教育的本质,是让特权者看见平凡。”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弹出一行提示:能量储备不足15%,建议启动返航程序。
他的心沉了下去。他还没看到孩子们真正长大,还没见证他们如何走上仕途。更重要的是,他开始贪恋这份安宁——晨读的书声,研墨的沙沙声,还有窦禹钧讲课时,那些关于“德”与“义”的朴素道理,像月光一样,温柔地包裹着他。
入秋时,窦禹钧要带孩子们去义塾授课。青林跟着一同前往,才发现那所谓的义塾,不过是间漏风的土坯房,三十多个孩子挤在里面,用树枝在地上写字。窦仪站在讲台上,教他们读《诗经》,声音洪亮;窦僖则蹲在地上,教最小的孩子握笔,像模像样。
“先生可知,我为何建这义塾?”窦禹钧递给青林一盏粗瓷茶,“我年轻时曾算过命,说我命中无子。后来有高人指点,说‘修善积德,可改天命’。”他望着教室里的孩子们,“其实哪里是改天命?是看着他们成长,便知天道循环,从不会辜负善良。”
青林突然想起实验室的粒子对撞理论:每个粒子的轨迹,都受其他粒子影响。窦禹钧播下的善,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最终会涟漪般扩散开来,影响着无数人的命运。
冬月初,幽州下了场大雪。青林的全息记录仪彻底暗了下去,时空锚定器却开始发烫——这是通道即将开启的征兆。他知道自己该走了,却不知如何告别。
窦禹钧似乎看出了他的异样,邀他在书房小酌。窗外雪落无声,案上的酒壶冒着热气。“先生来此三月,教孩子们算星轨,量大地,”窦禹钧给青林斟满酒,“可知道,最该丈量的是什么?”
青林摇头。
“是良心的尺寸。”窦禹钧举起酒杯,“为官者,良心长一分,百姓的日子便宽一分。这尺寸,需在家庭教育里,一点点量出来。”
五个孩子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卷绢帛。上面是他们合力画的星图,用朱砂标着北极星的位置,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青林先生教我们,北辰居其所,众星共之。”
青林的眼眶发热。他摸出藏在怀里的时空锚定器,那金属外壳已被体温焐热。“我要走了。”他声音发哑,“回我的家乡。”
窦禹钧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是先生教孩子们的‘矩’,我会让他们一直记着——量天地,更要量人心。”
离开的那个清晨,雪还在下。青林站在窦府门外,看着五个孩子送出来的身影,他们的棉袍上落满了雪花,像五个小小的雪人。窦僖跑过来,塞给他一块暖手的炭:“先生说,星星再远,也有轨迹。您若回来,我们还在这儿等您。”
时空锚定器发出刺目的蓝光时,青林最后望了一眼窦府的飞檐,那上面覆盖的白雪,像极了他记忆里实验室的天花板。眩晕感袭来,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孩子们的读书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
再次睁开眼,青林躺在实验室的修复舱里,工装干净如新。同事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他时空穿梭的感受,他却盯着屏幕上的粒子轨迹出神——那些相互缠绕、彼此影响的光点,像极了窦府书房里,五个孩子头挨着头演算算术的模样。
几天后,青林在图书馆翻到《宋史·窦仪传》,记载着窦氏五子如何“相继登科,皆有贤名”。书里没有提到那个来自未来的“算匠”,也没有记载那卷朱砂星图。但在“窦禹钧家训”里,他看到一句奇怪的话:“量天者,先量心;算命者,先算德。”
青林合上书本,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页上,像极了窦府书房里的晨光。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金属片——那是时空锚定器的残片,被他打磨成了矩尺的形状。
或许,真正的教育,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传授,而是一场跨越时空的相遇。就像窦禹钧用德行影响了五子,五子用成就照亮了历史,而他这个偶然闯入的旁观者,也被那束光温暖着,明白了所谓“五子登科”的传奇,不过是无数个清晨的书声,无数次温和的教导,无数回关于“如何做人”的朴素对话,最终在时光里,拼出了最璀璨的星轨。
青林走出图书馆时,正看见一群背着书包的孩子跑过,他们的笑声清脆,像极了窦府里那五个晃动在窗纸上的小小身影。他突然笑了,握紧了手里的金属矩尺——有些道理,无论穿越多少时空,都依然清晰如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