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城,勤王府。
寝殿内烛火燃尽,最后一丝青烟在熹微的晨光中消散。
萧景澄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床沿,背脊挺得笔直,一整夜,他的感官都死死锁定在暖阁那扇门上。
她累了,是他太过分了吗?
这个念头反复煎熬着他。
可他只是……只是需要确认她还在。
这世上,他只有她了。
她不能厌烦他,不能……
然而,门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起初,他以为是她需要绝对的安静,或许只是睡着了。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开始怀疑起来。
终于,在天光彻底照亮窗棂,将他苍白而阴郁的面容映照得清晰时,他终于动了。
他猛地起身,因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肢体僵硬,却不管不顾地冲到暖阁门前,几乎是粗暴地推开了那扇门。
里面空无一人。
窗扉敞开,微风卷入,吹动了案几上的一张素笺。
萧景澄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滞。
他踉跄着上前,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拈起了那张纸。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是穆琯玉那熟悉的、清瘦却有力的笔迹。
「我去处理阴九幽」
没有归期,没有嘱托,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告别。
就像她出现时一样,干脆利落。
一股混杂着被抛弃的恐慌和难以言喻的愤怒直冲头顶。
她又走了!
在他最需要她,最依赖她这唯一的“光”和“锚点”的时候,她再次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
处理阴九幽?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是为了凌安城,还是为了……摆脱他?
摆脱他这个已经彻底被她染黑、变得连自己都厌恶的怪物?
他死死攥着那张字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边被捏得皱成一团。
胃部熟悉的绞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尖锐,喉咙里涌上浓重的铁锈味,却被他强行咽下。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在他以为终于抓住了一点真实,一点温暖的时候,现实总会给他最沉重的一击?
母妃如此,她亦如此!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心腹侍卫急促而压抑的禀报声。
“主公……八殿下他……带着一队亲随,出城去了。”
萧景瑭……也走了。
那个和他一样,被“那个女人”亲手塑造、扭曲,彼此憎恶又微妙相依的弟弟,在目睹了那不堪的一幕后,也选择了离开。
呵……哈哈哈哈……
萧景澄想放声大笑,却发现自己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和温度都抽离了。
偌大的勤王府,恢宏的凌安城,甚至这看似至高无上的权柄,都变成了一座冰冷、空洞的囚笼。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真正意义上的,孑然一身。
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的、在地牢中亲手斩杀的“过去”,赵公公浑浊泪眼中的不解,嬷嬷临死前的惊惧,谋士断裂身躯下的蓝图,此刻如同鬼魅般呼啸着涌入脑海,与穆琯玉冷静的“教导”、萧景瑭离去前那失望冰冷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尖锐的噪音,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
他得到了什么?
权力?是的,他手握生杀予夺之权,凌安城上下莫敢不从。
力量?是的,他学会了狠绝,摒弃了软弱,再无人能轻易欺辱。
……还有她?不,他从未真正拥有过。
她像一阵风,一片雾,永远在他以为抓住的时候,从指缝间流走。
那他失去了什么?
一切。
那个善良却软弱的七皇子,死在了冷宫的狗洞里,死在了兄弟的欺凌中,最终,被他亲手埋葬在地牢的血泊里。
那些曾给予过他微弱温暖的人,被他以“必要”之名亲手送上了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