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备马。”
陆江麟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截。
副将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一时怔在原地。
而陆江麟已绕过案几,抓起挂在屏风上的墨色披风,大步向外走去。
周寡妇要离开三日……那竹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还在昏睡着,对外界一无所知。
她就像一尊被遗落在凡间的琉璃偶,美丽,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军营附近虽已肃清,但并非绝对安全。
若有流寇、野兽,甚至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他不敢深想。
那日她冰凉的手腕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他指尖。
他承诺过“守护”,可如今却将她独自留在那竹林深处。
军务、战报、粮道……这一切骤然变得沉重而令人窒息。
他忽然觉得,那些关乎千万人生死的文书,竟比不过此刻她可能正面临的无助。
他是将军,肩上扛着北境防线,扛着千万将士的性命。
可他也是唯一知道她存在的人,唯一能在那座空寂的竹屋里为她挡风遮雨的人。
两种责任在他心中疯狂撕扯,最终后者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占据了上风。
他必须去。
立刻。
马上。
他甚至没有想好去了能做什么,或许只是点一盏灯,生一盆火,确认她依旧安然地躺在那里,呼吸平稳,容颜静谧。
他只知道,他不能让她一个人。
雨幕之中,亲兵牵来战马。
青石板路上马蹄声碎,蓑衣根本挡不住斜雨,冰水顺着铁甲缝隙往骨缝里钻。
副将追出二里地才拦在马前,雨水糊了他满脸,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不过是个活死人!末将派亲兵去守着便是!”
“活死人”三个字,狠狠扎进陆江麟耳中。
他胸腔里猛地一窒,一股无名火混着尖锐的痛楚瞬间炸开。
她不是!
她只是睡着了,她的脉搏还在跳,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她……她怎么可能是活死人!
缰绳被猛地勒紧,战马吃痛,嘶鸣着人立而起。
陆江麟居高临下地望来,眼底密布的血丝比诏书上那泼刺目的朱批更艳,几乎要滴出血来。
“让开!”
派亲兵?
他们懂什么?
他们只会用看怪物的眼神打量她,只会机械地执行命令。
他们怎么会知道在她枕边轻声说“今日无战事”,他们怎么会察觉她发丝今日比昨日更柔软了些?
他们根本不明白,她不是任务,她是……她是他绝不能在此刻拱手让人的责任。
“将军!”
副将死死抓住马辔,试图用更紧迫的现实唤醒他。
“她横竖不会跑,可边境急报……”
跑。
这个字狠狠地捅进陆江麟的肺腑,绞得他呼吸骤停。
跑?他从未想过她会跑。
他只怕她消失,怕她像出现时那样无声无息地化作云烟。
副将无意间的一句话,却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恐惧。
他所有的担忧与奔赴,或许根本换不来她停留的一瞬。
她若醒来,定然会离开。
陆江麟突然想起去年深秋,他第一次抱起河滩上那具冰凉的身体时,她睫毛上结着细碎的霜华,苍白,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在日光下化作雪水消散,彻底了无痕迹。
“若她醒了……”
雨幕中飘来半句近乎破碎的呢喃,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副将还没听清那话语里蕴含的巨大惶恐与绝望,就见将军猛地一夹马腹!
泥浆轰然溅上冰冷的铁甲,那个在万军阵前也永远笔挺如松的背影,此刻竟在那泼天的雨幕中,显出了几分从未有过的仓皇。
仿佛他不是去守护,而是去追逐一个即将彻底破碎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