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马蹄踏碎官道上的枯枝,溅起细碎的尘土。
苏清荷攥紧缰绳,月白长衫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
远处的山峦如墨染般晕开,而他脑中却挥之不去柳无痕的模样。
那个曾风流恣意的少年帮主,如今只剩一具空壳,在离别那夜沉默地灌着烈酒。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闭了闭眼,喉间泛起熟悉的苦涩。
若柳无痕不曾对姚浅凝挥下那一掌,若他肯早些撕下轻佻的面具……可这世上从无“若”字。
酒坛碎裂的声音犹在耳畔,柳无痕垂眸盯着酒液渗入青石板的模样,仿佛那摊暗色里能捞出他溃散的魂魄。
苏清荷当时未置一词,只是陪他饮尽最后一滴穿肠毒药。
有些痛,注定要独自捱过。
夜风掠过耳畔,他忽然想起穆琯玉临别时竖起的三根手指。
她总这般狡猾,连约定都像道钩吻,温柔又致命地卡在他命门上。
她竟敢赌他会去。
唇角无意识扬起,指腹摩挲着袖中金针。
是啊,她早看透他了。
哪怕前方是西境战火、朝廷通缉,哪怕要踩着挚友的尸骨前行……
这三个月他清理漕运、布防各舵,连萧景瑜的暗桩都亲手拔除,不就是为了此刻能毫无顾忌地策马奔向她?
马鞭破空抽响,惊起林间寒鸦。
他最后一次回头望向江南方向。
姚浅凝消失的裂缝、柳无痕崩溃的嘶吼、萧云韶染血的婚书……所有这些,都该永远钉死在旧梦里。
而现在,他要去赴一场迟到的救赎。
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穆琯玉的指尖稳稳捻住针尾,刺入孩童腕间穴位。
孩子咬着唇不敢哭出声,额上冷汗浸湿了碎发。
“再忍忍。”
她放轻声音,指腹擦去他眼角的泪。
“这针下去,淤血散了就不疼了。”
针尖没入皮肤的瞬间,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穆姑娘。”
死士在帘外说道。
“南边势力的苏医师要见您。”
针尖微不可察地一颤。
他来了。
三个月,一天不差。
心底涌起的雀跃尚未成形,却被一丝莫名的寒意缠住。
为什么不安?
是怕玄霄察觉,还是怕苏清荷看穿她心思……
“他在哪里?”
“在大门处。”
起身时袖口带翻了药瓶,骨碌碌滚到墙角。
她盯着那瓶子看了片刻,忽然冷笑一声。
慌什么?
又不是偷情。
可指尖还是不自觉地抚过腕间,那里本该戴着玄霄送的血珀佛珠,今早却鬼使神差地收进了匣子。
穿过回廊时,她刻意放慢脚步。
若说“故友”,玄霄必会起疑,若说“同谋”,苏清荷那双眼睛……
檐角铜铃忽被风吹响,惊得她攥紧袖中银针。
罢了,就说他是朋友来帮忙找浅浅,四舍五入也算。
远处房门前,月白色的身影静立阶下,阳光刺得她微微眯起双眼。
当苏清荷抬头望来时,她恰好瞥见玄霄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别叫我琯琯,别露出那种眼神,至少现在别。
“苏公子,来的挺准时。”
她扬起公事公办的笑。
夜风裹挟着药香拂过三人之间,她余光扫见玄霄骤然阴沉的面容。
完了。
心脏重重砸向肋骨,可面上笑意却更深。
“站着做什么?快随我来。”
指尖捏着的银针悄然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