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包裹着京城东南角一座早已废弃的染坊。空气里残留着刺鼻的、混合了无数种颜色的怪异气味,如今又被新鲜的血腥气和草药的苦涩味覆盖。几口巨大的、干涸的染缸如同沉默的巨兽,散落在空旷的工坊内。
林枫将陈七安置在一口倾倒的染缸形成的夹角阴影里,这里背风,相对隐蔽。他再次检查了陈七的伤口,敷上新的药粉。药效似乎起了一些作用,伤口的肿胀略微消退,那股腐坏的气息也被压制下去,但陈七的脸色依旧灰败,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谢……谢……”陈七艰难地睁开眼,瞳孔有些涣散,但意识似乎比之前清醒了一些。他看着林枫肋下和肩头新增的包扎,眼中闪过一丝愧疚,“连……连累你了……”
林枫摇摇头,递过去一小块在回来的路上,从一个馊水桶边“捡”来的、勉强能下咽的干硬面饼:“省点力气。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出城。”
陈七没有接面饼,只是定定地看着林枫,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感激,有决绝,还有一丝……托付。
“林……林兄弟……”他声音嘶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我……我怕是不成了……”
林枫眉头紧锁:“别胡说,伤口已经在好转。”
陈七惨然一笑,摇了摇头,抬起那只尚能活动的左手,颤抖着,再次从怀中摸索着。这一次,他掏出的不是断刀,也不是匕首,而是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物件。
油布上沾满了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这……这个……”陈七将油布包递向林枫,手臂因无力而剧烈颤抖,“是……是我从归云庄……一个死掉的青衣人身上……摸来的……没……没来得及看……”
林枫心中一震,接过那尚带着陈七体温和血腥气的油布包。入手很轻,但感觉里面像是纸张或绢帛。
“我……我查了十年……线索……都指向宫里……指向那些香料……”陈七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眼神却异常明亮,回光返照般,“他们……他们用我陈家庄试‘火种’……那味道……我死也忘不了……”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出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身体剧烈抽搐。
林枫连忙扶住他。
陈七死死抓住林枫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如同燃烧的余烬:“林兄弟……我……我信你!这血海深仇……这真相……拜托……拜托你了!若……若你能活着出去……把它……公之于众!让我陈家庄……二十八口……死得明白!”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半块林家信物,塞回到林枫手中,与那油布包放在一起。
“小心……小心影卫……‘玄’字辈以上……还有……宫里……穿紫衣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最终,头颅一歪,抓住林枫手臂的手无力地滑落,那双充满了十年仇恨与不甘的眼睛,缓缓闭上,再无声息。
破旧的染坊里,只剩下林枫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呜咽的风声。
陈七,死了。
这个追寻了十年真相,手刃了部分仇人,最终却倒在黎明之前的“裂魂刀”,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最后一丝托付,彻底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