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恶臭、绝对的黑暗,像沥青般裹住林锐的四肢百骸。劣质运动衫的纤维刮擦着粗糙湿滑的管道内壁,每一次摩擦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啦”声。身后那扇薄弱的暗门正承受着狂暴的打击——重锤轰击声、霰弹枪的咆哮、以及特警队员歇斯底里的咆哮,被狭长的管道扭曲放大,如同地狱恶犬在耳边疯狂吠叫!
“林锐!出来!”怒吼被管道扭曲变形,带着金属的震颤。
“破拆组!上!把这老鼠洞给我掀开!”另一个声音在咆哮。
“操他妈的!给我用铝热剂烧穿它!”
不能再有半点侥幸。求生欲望压榨着身体最后的潜能。林锐双臂用力向前撑,双膝在冰冷黏腻的污泥污水中快速挪动。狭窄通道里空气污浊沉闷,混合着管道深处渗漏的、混杂着尸体腐烂气息的污水气味,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像是在吞食腐烂的淤泥。前胸后背硬质的防弹插板沉重地挤压着胸腔,每一次剧烈的心跳都被放大成擂鼓般的闷响,撞击着冰冷的凯夫拉纤维。
黑暗无边无际。只有身体撞击墙壁的震动、指尖触碰到的冰冷金属管道和滑腻苔藓在告诉他方向。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距离和背后不断迫近的暴力撕裂声。神经绷紧到极致,每一根都在疯狂预警。右手指尖摸索前方,突然触碰到的不是管道壁或石块,而是一小段向下的、角度陡峭的垂直金属梯!
来不及细想!背后传来的巨大撞击声变了音调——“轰隆!!!”一声足以震裂鼓膜的爆响,伴随着某种金属断裂的刺耳尖啸,紧接着是汹涌涌入通道的粗暴气流和爆炸产生的烟尘!
暗门被彻底炸开、撕裂!
“通道!他钻管道了!追!快!别让他跑了!”亢奋的咆哮声猛地冲灌进来,探照灯雪亮的光柱像尖刀一样在黑暗中奋力穿刺、扫射,瞬间照亮了林锐身后狭窄通道里狂舞的灰尘和飞溅的木屑碎片!
刺眼!致命的刺眼!光柱的边缘已经扫到他的鞋底!
肾上腺素彻底引爆!
林锐连滚带爬,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猛地向下探脚,脚掌在黑暗中仓惶地踩踏了几下才找到冰凉的梯级!来不及调整姿势,他整个人缩成一团猛地向下一坠!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防弹插板,“砰”一声闷响砸在不算深的底部。头顶上,探照灯的光束如同实质的水银,瞬间倾泻在他刚才坠落的入口位置,将上方的管道照得一片惨白,金属梯的轮廓清晰无比!
紧接着,战术靴沉重踩踏金属梯发出的“哐当哐当”巨响如同死神的脚步,从头顶猛烈砸下!
“
“下!下!下!别让他脱离视野!”
快!更快!林锐像压缩到极限的弹簧,在湿滑腐臭的坑底狼狈地手脚并用地向前猛扑!这里比上面的通道稍微开阔一点,大概能勉强弯着腰奔跑,但空气更加污浊腐坏,浓烈的沼气味几乎令人窒息。他没有光源,只能摸索着向前撞。
前方传来微弱的光感和水流的轰鸣!
是旧城复杂排水系统的主干道!
就在他即将冲出连接口、扑向那浑浊水流声的刹那——
咻——!啪!
一发子弹擦着头皮飞过!带着灼热的焦糊气味狠狠砸在身旁的水泥壁上,火星四溅!
“站住!再动开枪了!”身后的喝令带着浓重的喘息,追兵的速度快得惊人!一个身影已经从垂直梯的底部落地,正半跪举枪!
来不及思考!林锐借着前冲的惯性,向着前方浑浊水流声音最响亮的方向不顾一切地翻滚扑出!
噗通!
冰凉刺骨的黑色污水瞬间淹没了口鼻!恶臭腥臊的味道强行灌入!巨大的落差让水流异常湍急,裹挟着他笨重防弹插板的身体像块沉重的原木,狠狠撞向冰冷的石头河岸边缘!
“咳咳……呃!”污水呛进喉咙,引发剧烈的呛咳,又被巨大的冲力压回。他死死憋住气,奋力浮出水面,右手在剧痛和晕眩中本能地拔出后腰的92式手枪!
哗啦!
又一个特警跳入污水!
浑浊的水面上,那人刚一露头,雪亮的头灯刺眼地锁定了林锐!
视线交汇!那是一双年轻又亢奋到充血的眼睛!
林锐的食指,在冰冷的水里猛地扣下扳机!
砰——!
枪声在狭窄逼仄的地下河道里如同爆炸!震耳欲聋!回音反复撞在石壁上!
那年轻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额头上瞬间多了一个刺眼的血洞!炽热的脑浆和鲜血混合着污水猛地泼洒在后面的石壁上,留下浓稠恐怖的扇形污迹!他眼中的亢奋瞬间被永恒的惊愕和茫然取代,头灯的光芒无力地晃动一下,随即熄灭。身体失去所有力量,被湍急的水流带起、卷向下游黑暗,只留下一片扩散的血红和渐渐模糊的轮廓。
林锐的心脏像是被那声枪响重重锤击了一下。窒息感没有因为浮出水面而缓解,反而更深重地攫住了他。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浓重的尸臭、硝烟和血腥味直冲肺腑,几乎让他当场呕吐。身体被水流推搡着撞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顾不得枪口冒出的硝烟,也顾不得水面迅速扩散开来的那一团浓稠血色,林锐手脚并用,在冰冷刺骨的污水中朝着逆流方向、一个被巨大锈蚀管道遮挡的狭窄凹陷处猛扑过去!那里没有光,只有更浓重的阴影。
他像只受伤的壁虎,把自己狠狠贴在冰凉恶臭、布满滑腻苔藓和水锈的粗糙石壁上,冰冷的石头和污水浸泡的防弹插板双重挤压着他的胸腔,呼吸变成一种奢望。右手的92式死死握住,冰冷的枪身传来金属的颤抖感,不知是自己手臂在抖,还是整条地下河都在因刚才那一枪而颤栗。
头顶上管道入口处,后续的特警愤怒的咆哮和咒骂声如同滚雷落下:
“草!小陈!”
“他杀了小陈!他妈的!”
“目标有枪!极度危险!重复!极度危险!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狗娘养的!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为小陈报仇!”
“开火!压制性开火!”
哒哒哒哒哒——!
冲锋枪凶猛的扫射声如同疾风骤雨般响起!子弹狠狠砸入前方的黑暗河道,水面上激起一道道肮脏的水柱!子弹打在他刚刚扑过去的那个狭窄凹陷旁的岩壁上,碎石和水锈四射飞溅!有一块尖锐的碎石甚至划破了他的颧骨,温热的血液混合着冰冷的污水,蜿蜒着流进衣领。
子弹打在岩石上清脆的崩裂声连绵不绝!探照灯的光束像发疯一样在狭窄的河道中乱扫,惨白的光柱搅动着污浊的水面和蒸腾的水汽,明灭不定。每一次光束扫过林锐藏身的那片狭窄阴影的边缘,他都感觉心脏在瞬间被攫紧!呼吸停滞!只要偏移一点点……
绝对的黑暗,成了此刻唯一的掩护。
胸口的刺青如同被投入烈火中锻造的铁块,滚烫到钻心的地步,那片逆鳞的形状在皮肤下灼灼燃烧,几乎要烙印进冰冷的肋骨。这诡异的灼热感与冰凉的凯夫拉纤维形成尖锐的撕扯。
刚才那颗擦着头皮飞过的子弹……那个叫小陈的额前血洞……雪亮头灯下那张瞬间被死寂覆盖的年轻面孔……他开枪了。毫不犹豫。为了活命。胸口的纹身在这一刻不再是预警,更像是某种狰狞仪式的祭品。
追兵不可能放弃。他们听到了枪响,看到了倒下的同伴,血腥味就像悬在水面上的路标。压制性射击暂时停歇,是为了更精准的搜索和围猎。不能停在这里。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可能暴露。
林锐紧贴着湿滑的石壁,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向凹陷的更深处挪移。冰冷浑浊的污水没到了他的腰眼,每一次动作都带起一片微弱的、几乎不可闻的水声,对他而言却如同惊雷。他用脚试探着水下,试图寻找可供踩踏的基底,或另一个出口。
脚下的触感并非坚实的泥地或石块,而是……某种奇特的、带着一定弹性的半固体物质。他用脚尖小心翼翼地触碰、拨弄开沉积的淤泥。水流下,手指碰到的东西坚硬、冰冷、带着明显的人工加工痕迹——是腐朽脆化的塑料片?不,更大。指尖传来凹凸有致的线条感,轮廓……像是弧形的碎片……像是什么罩壳?
探照灯的光束又一次险之又险地擦着凹陷边缘扫过,短暂地照亮了水面下被他脚尖搅动起的一小片区域。
浑浊的污水下,被淤泥半掩的……露出一小截惨白的、属于人类指骨的轮廓。那骨头的质地不同于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石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指骨关节还残留着些许干枯的筋腱组织。
而那奇怪弧形的罩壳,就半扣在这段指骨旁边!
职业的本能像闪电般劈开求生的混乱。法医的视角在这一刻冷酷地切换进来,无视冰冷的河水、震耳的余响、胸口的灼痛和随时降临的致命杀机。林锐屏住呼吸,全身紧绷到极限,唯恐发出半点声响,手指在水中却如同最精密的镊子,极其轻柔而迅速地拂开那一小段指骨周围的淤泥和碎石。
指尖传来的触感在脑海中构建出清晰的图景。
那确实不是塑料,也不是岩石。是某种硬质但内部结构疏松的材质,类似…石膏?或者骨粉压制的东西?但表层覆盖着一层极薄、极具韧性的东西,像涂了某种树脂?它很大,像是某种倒扣的碗状物的一小片。在水下细微的光线晃动下,那薄层材质的内侧……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反光?是镶嵌的……金属线?还是别的?
更关键的是指骨本身。
颜色是病态的灰白,不是自然侵蚀的颜色。末端断裂处非常新鲜——断面粗糙参差,没有任何水流或啮齿动物啃咬的痕迹,更像是被极大的钝力在一瞬间硬生生撕断!断面深处残留的干枯筋腱组织……颜色呈现异常的深褐色,像是……经过剧烈的热能灼烧?或者强酸腐蚀?
这不可能!在污水中长期浸泡的骨头,软组织早已腐烂殆尽,断面也会被侵蚀平滑!这截指骨的状态,仿佛几个小时前才被暴力扯断!可它偏偏出现在这个几乎无人会来的老排水系统深处,沉于厚重的淤泥之下!
胸口逆鳞刺青的灼烫感陡然再次加剧!一阵尖锐的刺痛如同冰锥刺入脑髓!瞬间席卷了林锐的感官!
一股阴冷到极致的恶寒,顺着脊椎骨一路炸开,爬满头皮!几乎在刺痛的同一刹那,林锐的瞳孔猛地收缩!法医对死亡气息的敏锐感知超越了视觉和听觉,一种纯粹的、物理层面上的危险信号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通四肢百骸!多年搏杀的神经反应快过思维,他身体猛地向下缩沉,整个人几乎没入污浊的水中,只剩下眼睛和口鼻在水面之上!
嗖!一道极其微弱、几乎被水声完全掩盖的细锐破空声,紧贴着他刚才头部所在位置的水面掠过!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无声!致命!没有枪声!没有火光!比刚才特警的子弹阴险一万倍!
林锐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爪子死死攥住,骤停在胸膛里。他的身体在水中凝固,连根手指都不敢再动。冰冷的污水浸泡着全身,却无法驱散那股直冲脑门的恐怖寒意。
谁?!
不是警方的武器!警方装备没有这种可怕的无声弩箭!角度刁钻精准,是预伏!目标明确!
还有第三股势力!在这绝对的黑暗里,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冰冷的污水和淤泥中!他们就在附近!很可能刚刚那截诡异的指骨,就是他们抛出的“鱼饵”!为了精准定位!
那微弱的破空声带起的杀意,比外面特警的枪口更致命百倍!
身后的管道入口方向,特警的战术靴踩踏水花的声音、金属挂具碰撞的声响、急促的战术手语口令声已经非常清晰!更多的探照灯光束开始有组织地向下照射,水面被搅动得如同沸腾,光怪陆离。
“搜索小组!散开!b点注意上游!c组封下游!”
“发现血迹!朝下游方向飘了!”
“那杀人犯肯定顺流往下跑了!c组!堵死!”
林锐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冰冷的石壁,沉在阴影凹陷的水下,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胸腔里的心脏在剧烈的惊悸后,以一种近乎麻痹的缓慢频率搏动。刚才那一箭的冰冷杀意残留在神经末梢,而迫近的警用探照灯光却如同另一种同样致命的强光扫描。
必须离开这方寸之地!立刻!
他的目光穿透浑浊的暗绿色水面,死死盯住刚才那截指骨沉落的方向——更深的下游,完全背离警方根据“浮血”判断的方向。那片区域完全没有光线照射,只有无穷的黑暗和哗哗的水流声,像一个择人而噬的巨口。
去下游,是预判中的警方围剿,九死一生。
去上游,则是未知的黑暗狙击,十死无生。
赌哪边?
胸口的逆鳞刺青灼热得几乎要烫穿凯夫拉纤维,烧烙进骨头!那感觉不再是预警,更像是在黑暗中的某处,存在着一个致命的引信,与它产生了某种致命的共鸣!这共鸣拉扯着他的神经,如同一个无声的召唤,指向更黑暗的水流深处。
别无选择!警方围剿尚可凭借这地形的复杂周旋,而那个黑暗中的冷箭手,才是真正悬在头顶的死神镰刀!
林锐猛地吸入一口几乎让人窒息的恶臭空气,身体在水中绷紧如弓,右脚在湿滑的石块上猛力一蹬!借着蹬踏的力量和身后石壁的反推,他像一条无声滑过的黑色大鱼,上半身紧贴水面,保持着最低限度的暴露,贴着阴影凹槽的边缘,迅疾无比地逆流而上!向着那片最深沉、最危险的黑暗水流全力冲刺!
冰冷刺骨的污浊水流瞬间包裹挤压全身,视野被染成一片污浊的墨绿,只有头顶上方几寸是晃动的、被污水扭曲的光影。水流冲击着身体,每一次划动手臂拨开前方的黑暗粘稠,都耗费巨大的气力。耳中是水流沉闷的轰鸣,掩盖了身后可能传来的任何脚步声或命令。
五米……十米……二十米……
肺部火辣辣地灼烧,氧气的消耗远比在空气中剧烈。冰冷的防弹插板沉重地坠着身体,每一次动作,湿透的衣裤都像无数条冰冷的绳索缠绕拖拽。唯一的光源是头顶水面折射进来的、越来越黯淡的警用探照灯光斑。光线在缓缓移动,搜索的主体明显被下游“血迹”的线索吸引了。
林锐不断调整着方向,只依靠着指尖触摸湿滑壁面或脚下的暗石来判断位置。每一次指尖的滑动,都让他神经高度紧张,生怕再次触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比如另一截骸骨,或者……弩箭冰冷的矢簇。
不知游了多久,水流的速度似乎平缓了一些。前方黑暗中传来空洞的水滴声,不再是单一的流水轰鸣。空间感变了。林锐猛地从水面上探出头,贪婪地吸入大口空气,冰冷污浊的空气冲入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又被强行压下。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水,睁大酸涩的眼睛向四周望去。
绝对的黑暗。只有远处极微弱的一点水流反光,勾勒出这片空间极为广大的轮廓。不是规则的河道,更像是一个废弃的地下大型沉降池或某种蓄水结构的底部。探照灯的光亮已经微弱得如同天边的星辰。
他喘息着,用脚试探着试图站起来,终于够到了坚实泥泞的底。水只到膝盖位置。他艰难地拖着沉重的防弹插板,一步深一步浅,向着印象中水滴声传来的边缘挪去。
空气中弥漫的腐臭更加浓郁,还多了一股……若有似无的化学药剂气味?极其淡薄,混在污水恶臭中几乎难以分辨,但在林锐被污水和尸臭反复刺激的鼻腔里,那点残留不散的味道如同墨汁里的漂白剂一样刺眼。
胸口的逆鳞刺青灼烫感如同持续燃烧的火炭。他拔出了“破军”匕首,幽蓝的刀刃在绝对的黑暗中没有任何反光,只在他手中传递着冰冷的坚硬质感。
水滴声就在左前方。
他循着声音挪过去,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不是骨头。是硬质的。他蹲下身,忍着膝盖的酸痛,在水下摸索。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还是那种硬质、疏松、表面覆盖韧性薄层的碎片!更大的一块!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捞起。污水从碎片边缘淅淅沥沥地淌下。借助远处水面一点微弱的散射光,林锐看清了手中之物——比先前那碗状物碎片大得多,是一段弧形的、像某种大型动物头骨的部分顶盖?但这质地……绝对是人工的!类似于骨粉混合石膏等东西制成。
内层,那层薄薄的、具有韧性的物质下,赫然有东西镶嵌!
微弱的散射光下,那东西反射出一点细锐的冷光——一小片弯曲的、边缘异常锋利的金属!呈弧形的三棱锥状,深深镶嵌在人工骨板的内侧,尖锐的锥尖朝外,如同某种狰狞的骨刺!金属的材质在黑暗中看不清具体颜色,只能感觉它的光泽在微光下流动着阴冷的暗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