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源自“深渊”本源的、冰冷绝对的意志,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悄然退去,留下的却不是宁静,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认知层面的寒意。“实验场”、“规则扰动源”、“最终格式化”——这些词汇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万法归一塔内每一个成员刚刚因胜利而构筑的心理防线。
他们倾尽文明之力,领袖赌上存在本源换来的胜利,原来只是“实验场”中一个值得被“记录”的“数据波动”?他们所有的挣扎、牺牲、对真理的追求、对存在的扞卫,在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眼中,或许只是一场即将被“格式化”的清零实验?
一种前所未有的、比面对“静默者”和“逆熵之骸”时更加深沉的绝望,如同无声的瘟疫,在幸存者之间蔓延。这一次,敌人不再是可见的怪物或扭曲的规则,而是他们自身存在的“合法性”受到了根本性质疑。
主控室内,赵明看着光幕上林弦被云珩搀扶着的虚弱身影,看着那些因精神力透支而昏迷或神情麻木的同伴,看着塔外那片刚刚被林弦强行定义、却依旧显得脆弱而渺小的“秩序净土”,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
“启动‘静默协议’。”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有非必要活动暂停,能量供给降至维持生命最低标准。我们需要……思考和判断。”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万法归一塔如同一个重伤的巨兽,蜷缩在刚刚夺取的微小净土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维护基本维生的系统还在低声运行,以及那遍布塔内、或明显或隐蔽的创伤,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战争的惨烈。
塔心平台,林弦被安置回维生装置中,他左眼的秩序之瞳已完全闭合,边缘的裂痕并未愈合,只是不再恶化。他陷入了极度的虚弱与沉睡,但这一次,并非意识迷失,而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式的深度休眠,以修复那触及规则本源定义所带来的恐怖反噬。
云珩守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她握着林弦冰凉的手,目光却投向了主控室的方向。她知道,赵明所谓的“思考和判断”,将决定整个文明未来的命运——是就此放弃,在绝望中等待那不知何时降临的“格式化”?还是……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虚无缥缈的最后一缕生机?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数个标准时后,赵明、苏小婉(依靠药物强行维持清醒)、石岗等核心成员,聚集在了主控室旁一间临时清理出来的狭小会议室。没有人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们……还有路吗?”石岗打破了沉默,声音干涩,这位以坚韧着称的体修,此刻眼中也充满了茫然。
苏小婉调出了之前“灯塔”留下的所有信息记录,以及刚刚被“深渊”本源意志强行剥离“信息奇点”时的规则波动数据。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滑动,声音带着一种因透支而产生的轻微颤抖:
“‘灯塔’称我们为‘临时观察员’,并提到‘管理者’亦是探索者与守护者。而‘深渊’本源意志,则明确将我们定位为‘实验场’中的‘规则扰动源’。”她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这两者透露的信息存在巨大矛盾。一方似乎给予了一定的‘资格’和‘希望’,另一方则宣判了‘死刑’。”
“或许,‘灯塔’和‘管理者’,本身就是这个‘实验’的一部分?”一位参与会议的研究员提出了可怕的猜想,“他们或许是‘实验’的维护者,而我们,包括‘深渊’,都只是实验体内的变量?”
这个猜想让所有人不寒而栗。如果连看似友善的“灯塔”都是监考老师,那他们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不,有一个关键不同。”赵明缓缓开口,他指向苏小婉分析出的数据图谱上的一点微小的差异,“‘深渊’本源意志在剥离‘信息奇点’时,动用的是一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感知其上限的‘权限’。而‘灯塔’与我们接触时,虽然同样高深莫测,但其力量表现,似乎仍在一定‘框架’之内,或者说,受到某种……‘限制’?”
苏小婉眼睛微微一亮:“您的意思是……‘灯塔’和‘管理者’,可能并非‘实验’的主宰,他们或许……也是被困在这个‘实验场’框架内的,更早的‘变量’?或者……是试图从内部维护‘实验场’稳定、避免其被‘深渊’彻底污染或提前‘格式化’的……‘守护者’?”
这个推测,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盏极其微弱的、摇曳不定的风灯。
如果“管理者”也是被困者,是试图反抗“格式化”的先行者,那么他们授予“临时观察员”权限,或许就不是施舍,而是一种……“筛选”与“投资”?筛选有潜力对抗“深渊”、甚至可能找到打破“实验场”方法的“关键变量”?
“那么,‘最终格式化’……”石岗握紧了拳头。
“可能是这个‘实验场’预设的清理程序。”赵明的声音沉重,“当实验数据冗余,或者出现无法控制的‘规则扰动源’——比如林弦——可能触及‘实验场’底层逻辑时,这个程序就会被触发,将一切重置。”
会议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即便这个推测成立,前景依旧黯淡到令人窒息。他们要面对的,是创造(或至少是维护)这个“实验场”的、无法想象的存在预设的终极清理程序!
“我们……该怎么办?”有人低声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问题。
赵明站起身,走到舷窗前,望着外面那片被林弦定义的微小净土,以及更远处无垠的、仿佛隐藏着终极秘密的黑暗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