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得如同雪山之巅未经尘嚣的冰湖,能倒映出天际最后一抹瑰丽霞光与楼下路灯昏黄的光点,却又深邃得像藏纳了亘古星河的夜空,带着一种全然不谙世事的纯粹,以及一种……近乎漠然的、如同观察显微镜下切片般的审视。仿佛她林悦儿所有的精心雕琢、所有的婉转心思,在那个少女的眼中,与路边随风摇曳的狗尾巴草、墙角爬行的蚂蚁,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视线交汇的瞬间,林悦儿心中先是“咯噔”一沉,像是骤然踏空了一级台阶。随即,一股冰锥般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脊椎尾骨急速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这绝不是什么面色蜡黄、畏畏缩缩的乡下亲戚!
阳台上的少女,穿着一身柔软的白色棉布连衣裙,款式极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然而,林悦儿看得分明——那料子的垂坠感,那领口和腰线的独特剪裁,分明是她上周末在百货大楼橱窗前驻足良久、内心挣扎了许久才因价格而放弃的新款!当时她还想着,这裙子虽素净,但穿在她身上定能衬出几分脱俗的气质,定能让人眼前一亮。可现在,这条她求而不得的裙子,却如此合身、如此理所当然地穿在了这个陌生少女的身上!裙子衬得她肤色愈发莹润剔透,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在暮色中自行发光。她身形纤细单薄,似乎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带走,那种脆弱感,偏偏与她眼神中的平静淡然形成了奇异的反差。
陆景渊买的?他那样一个对吃穿用度毫不讲究、冷硬得像块石头似的男人,竟会为一个小姑娘费这种心思?亲自去百货大楼挑选这样一条价格不菲、明显用了心的裙子?
震惊过后,是滚烫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羞耻与嫉恨。她林悦儿,文工团当之无愧的台柱,走到哪里都是目光的焦点,何时在男人面前受过这等彻头彻尾的冷遇?又何时在与其他女性的“比较”中,感受到过如此彻底、如此不堪一击的溃败?这个少女的存在,本身就在无声地、狠狠地嘲笑着她所有的优越感、所有精心计算的步骤和那份势在必得的信心。这不仅仅是对一个男人的争夺,更是对她自身魅力、价值乃至地位的全面否定与威胁。
陆景渊显然也注意到了阳台上的苏星澜。他原本如同冰封湖面般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但眉头随即微蹙,似乎想对她说什么,比如外面风凉,或者责备她不该赤着脚。然而,碍于林悦儿这个外人在场,他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将那份下意识的关切压回心底,转而用更加疏离、明确的态度对林悦儿道:“林同志,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上去了。”
林悦儿几乎是凭借多年来舞台表演练就的本能,才勉强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啊,好,陆团长快回去吧,不打扰你了。”她看着陆景渊毫不犹豫转身、大步走向单元门的挺拔背影,那背影没有一丝留恋。随即,她猛地抬头,将淬了毒般、混合着嫉恨、不甘与探究的锐利目光,死死钉在阳台那个白色的身影上。
然而,面对她几乎凝成实质的敌意,那个白色的身影,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连一丝人类该有的情绪涟漪都未曾泛起——没有恐惧,没有厌恶,甚至连一丝好奇都欠奉。那眼神更像是最精密的扫描仪器,在完成了对“低威胁度、高情绪干扰性目标”的基础数据采集后,得出了“无需进一步关注”的结论。随后,她便像一道轻烟,干脆利落地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阳台门口,仿佛从未出现过,也从未被楼下这暗流涌动的交锋所触及。
彻底的、居高临下的、源自本质的无视。
这比任何形式的反击或挑衅,都更让林悦儿感到难堪和愤怒。她紧紧抠着网兜的提手,粗糙的塑料绳几乎要勒进她保养得宜的指甲缝里。晚风吹拂着她精心打理的卷发,却吹不散她心头疯狂滋长的、如同藤蔓般缠绕的黑暗念头。
女人的直觉在她脑海里尖啸:这个苏星澜,绝对是她通往陆团长夫人之路上的最大绊脚石,一块看似易碎、实则坚硬无比的拦路石!
不行,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得弄清楚这个丫头的底细,得想办法……让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陆景渊的身边,那个散发着温暖灯光的位置,只能是她的!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将林悦儿脸上所有变幻不定、最终归于阴沉算计的神色悄然掩去。一场由嫉妒点燃的、无声的战争,在这初夏的傍晚,因为一次偶然又必然的对视,正式拉开了序幕。而引发这一切风暴中心的苏星澜,此刻正走向厨房,鼻尖轻轻动了动,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气,脑海里转着的念头简单而纯粹:不知道刘大婶今晚做的菜里,有没有她最近觉得味道还不错的那种绿色蔬菜?对于楼下那刚刚因她而掀起的、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汹涌暗流,她浑然未觉,亦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