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带着毛茸茸的暖意,慵懒地洒在七十年代的军区家属院里。几株老槐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院子一角,新添的木质长椅上,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悄然落入此处的静默剪影。
苏星澜穿着一身陆景渊特意托人从上海捎来的浅蓝色棉布裙,裙摆素净,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却因剪裁的合宜而格外衬出她玲珑的骨架和那份不染尘埃的气质。她膝上摊开着一本这个时代最常见的《人民画报》,彩页上印着油田井架、丰收的麦浪和工农兵斗志昂扬的笑脸。然而,她的目光并未完全沉浸在这些充满时代烙印的图像里,那双过于清澈的黑眸,更像是借由翻阅的动作,构建了一层保护色,让她能够不动声色地执行着每日的“环境信息扫描”任务。
她的精神力,如同精密而无形的探测网络,以她为中心悄然延展,捕捉着周遭环境的每一个“数据包”——孩子们追逐皮球时释放的、纯粹而短暂的快乐脑波;主妇们一边晾晒被单、一边交换家长里短时混杂着琐碎烦恼与微小满足的思绪碎片;更远处,训练场上隐约传来的、属于军人的那种整齐划一、带着钢铁纪律烙印的能量韵律,这韵律让她感到一丝熟悉,却又迥异于星际战场上的杀伐之气。
这一切对她而言,构成了一幅庞大而陌生的社会学观察样本。与她记忆中那些被钢铁巨构、能量风暴和冰冷数据流充斥的星际战场相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原始,甚至可以说是落后。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皂角和人烟火食的气息,而非经过多重过滤的循环空气;信息的传递依赖于口耳相传和纸质媒介,而非瞬息可达的星网。但奇怪的是,这种原始与落后之中,却蕴含着一种让她那颗饱经战火、时刻警惕的核心程序,都逐渐感到舒缓的稳定力量。尤其是当那个被称为“大叔”的、能量场沉稳厚重的陆景渊在身边时,这种安定感会达到峰值,仿佛漂泊的星舰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稳定港湾。
就在她例行记录着这些“落后文明生态数据”时,一股明显不同于周遭平和氛围的、带着强烈审视与毫不掩饰恶意的能量波动,如同暗处悄然探出的毒蛇信子,粘稠而冰冷地骤然刺破了她精神感知的宁静区域。
苏星澜翻阅画报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数据流中出现了异常的干扰信号,来源明确,强度中等,属性:负面。
家属院门口,一阵喧闹的锣鼓声和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文工团的慰问演出车队到了,给这平日军纪严明、生活相对单调的大院,注入了一股鲜活的、带着艺术气息的躁动。
林悦儿从绿色的解放卡车上利落地跳下来,身姿挺拔如小白杨。她穿着一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军装,领口处雪白的衬衣领子翻出来,恰到好处地衬托着她娇艳的容颜和细腻的脖颈。作为文工团的台柱子,她的舞蹈是每次汇演的压轴节目,她的出现,总能轻易吸引在场绝大多数人的目光。此刻,她脸上噙着那种经过无数次排练的、既显亲切又不失矜持的完美微笑,从容地和相熟的军属、战士们打着招呼,享受着那些或欣赏、或羡慕、或带着几分讨好的视线。
她这次来,演出任务是明线,但心底还藏着一条更重要的暗线——她必须亲眼见见那个最近在家属院流言里若隐若现、被陆景渊小心翼翼藏在家里的所谓“小侄女”。
关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流言已经衍生出好几个版本。有说是陆团长老家体弱多病的远房亲戚,送来京城治病的;有说得更玄乎,像是凭空掉下来的,长得跟妖精似的,把一向不近女色的陆团长都迷住了;王娟她们那帮嘴碎的,则传得更难听,什么“来路不正”、“狐媚子”……林悦儿内心深处更倾向于相信那些负面的揣测。她认识陆景渊多少年了?深知他那张冷峻面孔下,是何等的不近人情和原则性强。他对待女性向来是礼貌而疏离的,保持着清晰的界限,怎么会突然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侄女”如此上心?不仅亲自从野外抱回来,紧急送往医院,还将人直接安置在自己的宿舍里,亲自照料?这完全颠覆了她对陆景渊的认知!
一定是那个女的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林悦儿心下冷哼,一丝烦躁如同水底的暗涌,搅动着她维持完美的表象。她早已将陆景渊视为自己势在必得的归宿,无论是家世、容貌、才华,还是两家长辈心照不宣的默许,她都认为自己是与他最匹配的人选。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尤其是一个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底细不明的女人,破坏她精心规划好的未来!
她借着与一位相熟的副营长夫人寒暄的间隙,目光状似随意地在家属院里逡巡,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搜寻目标。很快,她的视线就越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定格在了槐树下那个独自静坐的身影上。
即使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即使那少女穿着在她看来朴素得过分的棉布裙子,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林悦儿的心脏还是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
那不是她预想中那种带着风尘气的、或是怯懦畏缩的美。那是一种……一种她无法立刻用语言精准描述的,纯净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一种遥远疏离感的气质。午后的阳光透过摇曳的槐叶,在她身上洒下细碎跳跃的光斑,她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瓷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两道柔和的阴影,侧脸的线条精致得不像凡尘中人。她周身仿佛自带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周遭孩童的嬉闹、主妇的闲聊、锣鼓的喧嚣都隔绝在外,自成一方静谧的小世界。
这种独特的气质,对看惯了文工团里或娇媚或英气的女同志们、也见惯了京城大院那些或高傲或温婉的世家小姐的林悦儿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让她本能地感到威胁的存在。她太清楚,像陆景渊那样见惯了风浪、内心刚硬如铁的男人,这种看似脆弱易碎、需要精心呵护,实则内在可能蕴藏着巨大秘密和韧性的异性,反而更容易激起他们强烈的保护欲和深沉的探究欲。
林悦儿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探照灯一样仔细扫描着苏星澜的全身。很快,她注意到了那件浅蓝色裙子的不寻常——布料是上乘的棉纱,手感定然柔软,版型挺括合身,绝非市面上随便能买到的普通货色。这肯定是陆景渊给她置办的!他何曾对别的女人如此细心周到、亲自过问这些生活琐事过?
一股混合着被侵犯领地的愤怒、酸涩的妒忌和强烈危机感的邪火,猛地窜上林悦儿的心头,几乎要烧穿她精心维持的从容面具。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必须让她离开景渊身边。”这个念头如同淬了毒的藤蔓,瞬间从心底疯长出来,缠紧了她的理智。“此女不除,必成大患!”她暗暗咬碎了银牙,精心修饰过的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掌心,留下几个生疼的月牙印。
几乎是在那道充满评估与恶意的能量波动锁定自己的瞬间,苏星澜的精神力就已经完成了反向追踪与初步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