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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地窖的回响(1 / 2)

第四十四章地窖的回响

沉重的皮靴踹在破碎的木门上,发出最后一声终结般的轰响,巡捕们骂骂咧咧的喧嚣终于随着杂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巷子尽头。诊所内陷入一片死寂,唯余满地狼藉诉说着刚刚的暴虐——踢翻的药橱、散落一地的药材、砸碎的瓦罐碎片以及凝固在尘土里的点点暗红血迹。

老医生像一尊被风雨剥蚀的石像,依旧蜷缩在冰冷的地面,挡在那堆被粗暴踢散、勉强还堵着洞口的草药篓子前。他布满皱纹的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机警地转动,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确认危险彻底远离,紧绷的肌肉才猛地一松,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带着剧痛的抽气。他挣扎着,用那双沾满泥土和自身血迹的手,艰难地撑起身体,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不知被踢打还是摔伤的筋骨。他缓缓挪动到那堆篓子旁,没有立刻搬开,而是将耳朵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土壁上,屏息凝神,仔细聆听着洞口深处的动静。

洞内是绝对的黑暗。

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将三人彻底吞噬。泥土特有的、混合着陈年草药霉变和血腥气息的冰冷腥气,霸道地钻进郝铁锤的每一次艰难喘息。他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身下潮湿冰冷的泥土上,林默僵硬冰凉的身体像一块沉重的磨盘,死死压在他的背脊和仅存的右腿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腿处那永无止境的噬骨剧痛,每一次吸气都吸进令人窒息的尘埃,每一次呼气都带着垂死的灼热。汗水、血水、泥浆糊满了他的脸,黏腻地堵塞着口鼻。他涣散的神志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憋闷中挣扎沉浮,仿佛随时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溺毙。

旁边的老烟袋情况稍好,但同样在筛糠般抖着。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胸腔剧烈起伏,发出沉闷压抑的呜咽,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溺水者最后的求救。恐惧攫住了他全部的感官。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黏稠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却漫长得如同熬过了一生。洞口终于传来了沉闷而谨慎的挪动声。堵在洞口的篓子被一只枯瘦、布满青筋的手一点点拉开。一道微弱昏黄的光线,如同救赎的利刃,艰难地刺破了浓稠的黑暗。光线首先映亮了洞口边缘湿漉漉的、布满抓痕的泥土。

“出来……”老医生嘶哑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老烟袋如同听到了仙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洞口爬了出去,剧烈地呛咳着,贪婪地呼吸着外面那混杂着灰尘和血腥的空气。郝铁锤也想动,但林默沉重的身体和自身如同灌了铅的残躯,让他只是徒劳地蠕动了一下。还是老烟袋喘息稍定,立刻转身,和老医生合力,才将昏迷不醒的林默从郝铁锤背上小心翼翼地拖拽出去。接着,两人一人抓住郝铁锤一条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他沉重的残躯从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狭小洞穴里拖拽了出来。

重新暴露在诊所昏黄油灯光下的那一刻,郝铁锤仿佛刚从坟墓里爬出来。冰冷的空气刺激着他脸上黏腻的伤口和糊住的鼻腔,带来短暂的清醒,随即便是断腿处排山倒海般反扑回来的剧痛!他瘫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剧烈的痛苦而不住地抽搐痉挛,牙关紧咬,喉咙里翻滚着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

“按住他!”老医生急促地命令老烟袋。他迅速扯开郝铁锤左腿上那被血污和泥土浸透的包扎布条——布条早已和翻卷的皮肉、渗出的组织液以及药粉凝结成一块硬痂。布条被撕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脓血的黄褐色液体猛地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甜腻中带着强烈腐败气息的恶臭瞬间在狭小的诊所里弥漫开来!暴露在光线下的断口创面狰狞可怖,肿胀发亮,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不祥的灰败色,正丝丝缕缕地渗出浑浊的脓液,狰狞地诉说着感染的凶猛。

老医生布满老人斑的手猛地一顿,清癯的脸上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猛地转身,从一片狼藉的药橱残骸里翻找,动作快得带着一种绝望的狠厉。他抓起一个布满裂纹的粗瓷瓶,将里面刺鼻的液体倾泻在伤口上冲洗,郝铁锤的身体立刻绷紧如弓,喉咙里发出非人的闷嚎!随即,老医生又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个压扁的小铁盒,里面是仅存的一些散发着硫磺味的淡黄色粉末磺胺粉——这在当时已是极为难得的救命药。他将粉末毫不吝惜地厚厚洒在那片糜烂的创面上,用一块相对干净的、浸过滚水的白布紧紧包裹,再用麻绳死死勒紧!

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反复切割着神经,郝铁锤眼前金星乱冒,身体剧烈地颤抖,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鲜血混着咸涩的泪水无声流淌。老医生处理完他,立刻扑向被安置在角落草席上的林默。林默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探查不到,脸色如同蒙了一层死灰的蜡纸,胸口那简易的包扎下,暗红的血迹正缓慢而固执地向外洇透。

老医生解开包扎,暴露出的伤口情况更令人心沉。子弹射入的孔洞周围皮肉翻卷,呈现出诡异的暗紫色,边缘已经发黑坏死,脓水不断渗出。更糟糕的是,伤口深处似乎还在缓慢地、持续地渗着血沫子!老医生用镊子夹着浸透消毒药水的棉球,极其小心地清理着腐肉和脓液,每一次触碰,林默那毫无知觉的身体都会引发一阵细微的、濒死般的抽搐。老医生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动作是唯一还在诊所里有条不紊进行着的事情,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宣判般的沉重。

郝铁锤瘫在地上,断腿处持续的剧痛和一波波袭来的高热如同无形的磨盘,碾压着他残存的意志。身体时而滚烫如被投入熔炉,时而冰冷如同坠入冰窟。昏沉中,他听到老烟袋在低声向老医生讲述着外面炼狱般的景象。声音断断续续,如同从遥远的地狱传来,却又字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巡捕房的人……和黑衫队穿一条裤子……闸北……咱们的人死的死,散的散……”

“……陈三水那个狗东西……带着人挨家挨户搜……拿着名单抓人……人头就是他卖的……”

“……赵裁缝铺子烧光了……算盘李的头……就挂在街口电杆上……血……滴了一地……”

“‘小马夫’……才十七……被剥了皮……吊在……吊在……”

老烟袋的声音哽咽,粗粝的呜咽再也压抑不住。

黑暗中,郝铁锤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却在疯狂地转动。血!火!扭曲的面孔!赵裁缝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在火焰中痛苦地扭曲!算盘李稀疏的头发沾满了黑红的血块,那双总是精于算计的眼睛瞪得滚圆,空洞地望着天空!小马夫稚嫩的身体悬在半空,像一块破烂的抹布,暗红的肌肉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最后,是陈三水那张油滑的脸,带着谄媚而残忍的笑,在火光与黑衫队制服的黑影中不断放大,清晰得如同毒蝎的尾针!

“呃……呃啊——!”郝铁锤喉咙里猛地爆发出沙哑破碎的嘶吼!那不是人声,是灵魂被生生撕裂时发出的哀鸣!他想挣扎,想怒吼,想将那个名字撕成碎片!但身体只是徒劳地剧烈抽搐了一下,牵扯得断腿处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喉头一股滚烫的腥甜再次汹涌而上!他猛地侧头,哇地一声,一大口粘稠发黑的血块混合着胃液胆汁喷溅在地上,散发着浓重的腥臭。

“铁锤!”老烟袋惊恐地扑过来。

“……别……碰他……”老医生给林默包扎的手停顿了一下,声音疲惫而冰冷,“让他……吐出来……”他继续手中的清理,镊子尖端小心翼翼地挑出伤口深处一块细小的、深埋在肌肉里的黑色布片——那是子弹射入时带进去的碎衣料,正是它阻碍了血液的彻底凝结。脓血伴随着布片被挑出而流出更多。

剧烈的呕吐似乎掏空了郝铁锤胸腔里最后一点灼热的气息,他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只剩下沉重而破碎的喘息。意识在高热和剧痛的双重折磨下,又一次滑向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墙壁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流淌,老烟袋和老医生的面孔模糊不清,耳边只剩下嗡鸣,仿佛有无数只嗜血的苍蝇在疯狂地振翅……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刹那,一个微弱得如同游丝般的声音,极其艰难地钻进了他混乱的听觉。

“……铁……锤……”

郝铁锤涣散的瞳孔在黑暗中猛地一缩!这声音……是林默?!

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将脖颈转向林默的方向。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林默不知何时竟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厚重的灰色阴翳,瞳孔扩散得几乎看不见光,虚弱到了极致,却死死地、死死地定格在郝铁锤的脸上!

林默的嘴唇在蠕动着,幅度细微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喉咙深处发出极其艰难的、如同破损风箱抽吸般的气流声。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仿佛耗费了他生命最后的烛火。郝铁锤忘记了自身的剧痛,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充血的眼珠死死盯住那两片干裂苍白的唇瓣,拼命辨认着那无声的呐喊。

“……别……信……眼睛……”

“……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