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叶岭的夜晚,真静啊,静得能听到心跳声。”
“……希望他们有一天,能走出去,看看山外面的世界。”
“……王婶今天送来了几个鸡蛋,心里很暖。”
字里行间,是一个年轻女子最初的热忱、孤独,以及那份未被磨灭的温柔期望。
铁柱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模糊的字迹。这一刻,他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的怨念,而是一种尖锐的、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悲恸。这悲恸来自于对比——笔记本里那个带着善意和希望的林老师,与槐树下那个被鲜血和背叛浸透的、最终化作厉鬼的林晓。
美好的记忆与残酷的现实在他脑中碰撞,让他头痛欲裂。他猛地将笔记本合上,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发白。
他明白了。这诅咒里,不仅仅有恨。还有被碾碎的善,被辜负的暖,被彻底毁灭的、对“生”的渴望。
夜晚,他点燃了最后一小截偷藏起来的蜡烛。烛光在破败的屋子里摇曳,映照着他年轻却已布满风霜的脸。
他拿起一根烧黑的木炭,在那本残破笔记本的空白页上,开始写字。他的字歪歪扭扭,是林晓教的。
他写下了老村长的名字,后面跟着“主持献祭”。
写下了王屠夫的名字,后面跟着“持刀者”。
写下了李老栓的名字,后面跟着“默许者”。
写下了张寡妇,写下了赵三,写下了所有他能记得的、参与了或默认了那场献祭的人的名字。
他像一个最后的审判官,记录着这场集体犯罪的名单。
最后,他在名单的末尾,用力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李铁柱。
在后面,他停顿了很久,炭笔几乎要被他捏碎。然后,他缓缓写下了:
“被救者。幸存者。见证者。”
当他写下最后一个字时,蜡烛燃尽了,屋子里陷入彻底的黑暗。
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他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栀子花香,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温柔的潮水,缓缓涌入他的口鼻,渗入他的皮肤,与他自己的呼吸、心跳逐渐同步。
没有恐惧,没有抗拒。
他知道,当最后一个知情者、最后一个承载着罪恶与痛苦的灵魂也彻底被这怨念同化时,林晓的“活一遍”,才算是真正完成了。
他躺在冰冷的炕上,闭上眼睛。
窗外,那株栀子花的花苞,在浓稠的夜色里,悄然绽开了一瓣。惨白的花瓣,在死寂的村落中,散发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异香。
槐叶岭的故事,即将迎来它最后的、唯一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