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龙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眼神却依旧清澈如初的男人,看着他那双因为长期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种早已被他遗忘的、名为“恐惧”的情绪,第一次,从他心底悄然升起。
他颤抖着手,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安警官,”他强作镇定,试图用最后的嚣张来掩饰内心的慌乱,“二十年了,你还是这副穷酸样。怎么,京海市局容不下你了,跑到汉东去讨饭了?”
安欣没有动怒,他只是静静地抽着烟,任由辛辣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我没讨饭。”安欣缓缓开口,“我还在当警察。倒是你,小龙,你这二十年,过得……还习惯吗?”
“我有什么不习惯的?”唐小龙提高了音量,仿佛在为自己壮胆,“我现在是‘白金瀚’的老板,是京海市的纳税大户!我过得比你好一万倍!”
“是吗?”安欣轻声反问,“那你知不知道,你妈上个星期,又一个人去医院排队拿高血压的药了?”
唐小龙的身体,猛地一僵!“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止知道这个。”安欣没有看他,只是弹了弹烟灰,继续用那种平淡的、却字字诛心的语调说道,“我还知道,她老人家上个月过七十大寿,你和你弟弟唐小虎,谁都没回去。她一个人,就着你们托人送回去的海参鲍鱼,吃了一碗白米饭。”
“我还知道,她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她不敢住在你们给她买的大别墅里,说那房子太大,太冷,太空。她还是习惯住在旧厂街那间不到三十平米的老房子里,守着你们兄弟俩小时候用过的东西,一遍一遍地擦。”
“她跟我说,她不怕死。她就怕,她死了,闭不上眼。怕你们兄弟俩,将来……回不了头。”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地,精准地,割开了唐小龙那颗早已被金钱和暴力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露出了里面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别说了!你他妈给我闭嘴!”唐小龙再也无法抑制,他猛地站起身,带着沉重的镣铐,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那声音里,却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恐惧!
“你懂什么!你懂个屁!我妈过得很好!她什么都有!我……我是在干大事!我是在为强哥打江山!”
“打江山?”安欣缓缓抬起头,那双清澈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睛,第一次,直视着唐小龙,“你打的是什么江山?是把谭思言那样的好人活活打死,浇在水泥里的江山吗?”
唐小龙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如同见了鬼一般,死死地盯着安欣!
安欣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唐小龙的面前,用那沙哑的、如同地狱判官般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为他,也为高启强,敲响了第一声丧钟。
“小龙,别再自欺欺人了。二十年了,你以为你真的是高启强的好兄弟吗?”
“你错了。”
“你不过是他养在京海最忠诚、也最锋利的一条狗。一条用来咬人、用来背锅、随时都可以被牺牲掉的狗。”
安欣看着唐小龙那双因为极度恐惧而瞪大的眼睛,说出了那句足以将他所有信仰都彻底摧毁的话:“你以为,你弟弟唐小虎,是真的逃出去了吗?”
“不。他昨晚,已经坐上了高启强为他准备的、偷渡去东南亚的船。”
“他走的时候,带走了赌场账上所有的现金,和你母亲在海外账户里的全部积蓄。”
“他把你,和你那个还在旧厂街等你们回家的老母亲,一起,卖了。”
……
监控室内,祁同伟和高育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个在听完安欣的话后,彻底崩溃、瘫软在审讯椅上、发出不似人声的悲鸣的唐小龙。
高育良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看着身旁那个从始至终都神情平静的祁同伟,那双一向深沉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欣赏与警惕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这个学生,已经彻底成长为了一个他都无法看透的、最可怕的布局者。
他不仅能洞悉敌人的软肋,更能看透……盟友的内心。
他知道,唐小龙这块最坚硬的顽石,已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