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宏伟蓝图中,准备鼓掌通过时,一个不疾不徐的、带着学者特有审慎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和谐。
“我倒是有几个不同的看法。”
高育良缓缓开口了。
“达康同志的报告,蓝图很宏伟,决心也很大。但是,我注意到,这份补充预算里,有超过百分之七十的资金,都将用于新城区的道路和港口建设。而对于老城区的棚户区改造、下岗职工安置、以及日益严重的环境污染治理等民生问题,预算却被一压再压。我想请问达康同志,我们发展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为了那些冰冷的Gdp数字,还是为了让我们这座城市里生活的人民,能过上更有尊严、更幸福的生活?”
这番话,如同在烈火烹油的会场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这两位新老对手的身上。
李达康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看着高育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育良同志刚来我们临江,对京海的情况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把蛋糕做大!蛋糕都没有,我们拿什么去分?至于你说的那些民生问题,都是发展中的阵痛,是可以通过后续的发展来逐步解决的。我们不能因为害怕走路时可能会崴脚,就因噎废食,停滞不前!”
“我不同意!”高育良寸步不让,“把民生问题当成‘阵痛’,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执政理念!我们人民公仆,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
一场围绕着“发展”与“民生”的路线之争,在会议的第一天,便以一种最直接、最不留情面的方式,轰然爆发!
虽然最终,在秦天岳书记的“和稀泥”下,预算案得到了有条件的通过。
但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位新来的高副书记,和他那位早已在京海经营得根深蒂固的李书记之间,已然是水火不容!
……
会议结束后,高育良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
他知道,要想在这片早已被李达康的“Gdp主义”渗透得千疮百孔的土地上打开局面,光靠他一个人,是不够的。
他必须找到那个能为他提供最真实“弹药”的、同样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的盟友。
当天深夜,他通过一条极其隐秘的、来自省政法委内部的老关系,绕开了京海市公安局的所有监控,在一间毫不起眼的、早已停业的旧书店里,见到了那个只在档案里见过无数次、却从未谋面的“孤勇者”。
安欣。
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警服,头发因为长期熬夜而显得有些花白,那张本该充满朝气的脸上,写满了被岁月和现实磨砺后的疲惫与沧桑。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像两盏在黑暗中固执地燃烧着的、不灭的灯。
“高书记,您找我。”安欣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警惕。
“安欣同志,坐吧。”高育良没有丝毫的官架子,他亲自为安欣倒上一杯热茶,开门见山,“我今天来,不是以省委副书记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曾经也在汉大教过二十年法律的老教授的身份,想跟你,聊聊京海的‘法’。”
这句充满了智慧与真诚的开场白,瞬间就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在这间充满了陈年书墨香气的旧书店里,在这片被权力遗忘的角落,一场跨越了二十年时空的“交心”,正式开始。
安欣将他这二十年来,从一个热血青年,到满头白发,所经历的所有打压、排挤、背叛与坚守,将他对高启强、对赵立冬、对这张笼罩在京海上空二十年的罪恶大网的所有调查和思考,和盘托出。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他那颗早已被官场风霜磨得古井无波的心,在这一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依旧清澈如初的年轻人,看着他手中那份早已泛黄的、记录着无数冤魂与罪恶的绝密卷宗,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那把足以撬动整个临江,甚至能将火烧回汉东的钥匙。
“安欣同志,”他看着安欣,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承诺,“谢谢你。谢谢你为京海,守住了这最后一点火种。”
他站起身,向着这位比自己年轻了近二十岁的普通警察,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请你放心,这把火,从今天起,不会再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