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没再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了半天,才抖出一根烟。林暮赶紧从抽屉里摸出打火机递过去,是个红色的塑料打火机,上面印着铁北汽修四个字,是江川给他的。
打火机地响了一声,窜出火苗。林建国凑过去点烟,林暮看见他的手在抖,烟灰掉在裤子上,他也没拍。林建国的裤子是深蓝色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两个洞,用同色的线补着,针脚歪歪扭扭的。
那个...林建国吸了口烟,烟雾从鼻子里喷出来,在昏黄的灯光里散开,今天下午...楼下那个...
林暮的心猛地一跳,攥着打火机的手指收紧了。他知道林建国说的是江川,江川送他到楼下时,张奶奶正好出来倒垃圾,可能看见了。
...姓江的小子。林建国把烟蒂扔在地上,又用脚碾了碾,是叫江川吧?
林暮的喉咙有点发紧,点了点头,没敢说话。他等着林建国骂他,骂他不学好,骂他跟那种野小子混在一起,就像以前他跟江川一起从学校回来被林建国看见时一样。
可是林建国没骂。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烟蒂,手指在膝盖上抠着,抠出一小块起皮的布料。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着林暮。
林暮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林建国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很浑浊,眼角有很多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林暮突然发现,林建国好像老了很多,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以前他总觉得林建国很高,现在站起来可能还没他高。
他...林建国张了张嘴,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对你还行。
林暮猛地愣住了。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林建国说什么?对他还行?林暮的耳朵嗡嗡响,像是有只蜜蜂在里面飞。他看着林建国,林建国已经低下头了,肩膀微微缩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暮的鼻子突然有点酸。他想起刚被养父母送回铁北那天,林建国来接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外套,手里拎着个蛇皮袋,站在火车站出口,看见他就把蛇皮袋往地上一扔,粗声粗气地说。那时候他觉得林建国跟江川一样,又冷又硬,全是棱角。
后来他发现林建国不是冷,是不会说话。他会在林暮半夜画画时,悄悄把电暖气往他那边挪挪;会在下雨天,把唯一一把伞塞给他,自己淋着雨去上班;会在他卖画失败哭着回来时,笨拙地拍他的背,说哭啥,明天爸给你买颜料,虽然最后也没买,因为他根本没钱。
我...林暮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他想说爸,对不起,想说江川是好人,想说很多话,可最后只发出了点的声音。
林建国没看他,只是站起身,往床边走。他的腿有点瘸,是以前在钢厂被铁板砸的,阴雨天总疼。走到门口时,他顿了一下,没回头,声音还是哑哑的: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说完,他轻轻带上了门。
不是摔门,也不是用力带上门,就是轻轻一合,一声,门扣碰上了。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林暮心上。
林暮站在原地,动都没动。屋里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线照在地上的烟蒂上,照在桌子上的干馒头上,照在墙上的旧日历上。外面的风声还在响,刮得窗户叫,像谁在哭。
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灭了,四周一片漆黑。林暮跺了跺脚,灯地亮了,光线比屋里的还暗。他看着紧闭的房门,门是旧木门,上面有好几道划痕,是以前林建国跟人吵架时用拳头砸的。
林暮的手指在口袋里摸到那个蓝色玻璃弹珠,冰冰凉凉的。他想起江川把弹珠给他时说的话:拿着,辟邪。那时候他还笑江川迷信,现在攥着弹珠,突然觉得很踏实。
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林暮想起自己在公园说的话,脸颊又开始发烫。他靠在墙上,墙皮掉了一块,硌得他后背有点疼。他看着紧闭的门,突然很想笑,又很想哭。
风还在刮,楼道里的声控灯又灭了。林暮没再跺脚,就站在黑暗里,听着屋里传来林建国翻身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他站了很久,大概半分钟,也许更久。直到楼道里三楼的门开了,传来张奶奶的咳嗽声,他才轻轻吸了口气,转身往楼下走。
走到楼下时,他抬头看了看四楼的窗户,灯已经灭了。林暮裹紧了外套,往江川家的方向走去。风还是很凉,但他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现在,好像又多了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