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二十五年春,京城。
又一年开始了,京城已然在春季焕发出属于大明永乐盛世的崭新气象。皇城巍峨,坊市繁华,从江南、山西、湖广迁徙而来的富商巨贾、能工巧匠,如同百川归海,汇聚于此,让京城的街巷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各种南腔北调。
然而,在这片盛世繁华之下,阴影依旧存在。正如半月前,那枚深夜钉入梁府书房的飞镖,以及那句“勿再深究,旧事休提”的警告,无声地提醒着梁铮,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平安阁的庞大阴影,张灵姝背后势力的莫测立场,以及可能牵扯更广的宫廷秘辛,都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这些日子,梁铮看似如常处理大理寺公务,但元娘能敏锐地感觉到夫君眉宇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凝重。她不多问,只是更加细心地照料他的起居,将书房那扇被飞镖钉过的窗棂细心修补好,插上一支新采的桃花,用生机驱散晦暗。女儿梁顺利似乎也察觉到父亲的心事,变得格外乖巧,时常迈着小短腿,给伏案工作的梁铮送去自己舍不得吃的蜜饯,或用软糯的小手给他捶腿,奶声奶气地说:“爹爹,顺利帮你打坏人。”
女儿的稚语让梁铮失笑,心中暖流涌过,暂时冲淡了阴霾。是啊,无论前路如何凶险,为了这个家,为了眼前这份安宁,他都必须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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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二,寅时三刻,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整个北京城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深的睡梦中,梁铮却已醒来。
多年查案养成的习惯,让他睡眠很浅。昨夜批阅卷宗至深夜,此刻虽有些疲惫,但头脑却异常清醒。
他披衣起身,轻轻走到院中。春寒料峭,晨风带着凉意拂过面颊。院角那株老海棠开得正盛,花瓣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一切显得静谧而祥和。然而,他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回想起承德黄氏山庄的种种,回想起那枚“阁”字令牌的特殊材质,以及由飞镖带来的冷冽警告。
“大人!”一声急促的呼唤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大理寺的一名值夜衙役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脸上带着紧张之色,“禀大人,什刹海边上出事了!发现一具女尸,像是……像是朱家的小姐!当地坊正不敢怠慢,已经报了上来!”
梁铮心头一凛。朱家?那可是江南来的丝绸巨富,在京中颇有名望。其女身亡,绝非小事。他瞬间将个人思绪压下,恢复了那个冷静果决的大理寺卿模样。
“备马!通知仵作和值班衙役,立刻随我前往现场!”他沉声下令,转身回房迅速换上官服。动作间,他看到元娘也被惊醒了,正拥被坐起,眼中带着担忧。
“夫君,这么早……”
“什刹海出了命案,我得立刻过去。”梁铮系好腰带,走到床边,轻轻握了握元娘的手,“放心,没事。你再睡会儿,顺利醒了让嬷嬷好生照看。”
元娘点了点头,柔声道:“万事小心。清晨露重,带上件披风。”
梁铮心中一暖,应了一声,拿起搭在屏风上的藏青色薄绒披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
当梁铮带着人马赶到什刹海后海的事发地点时,天色已经蒙蒙亮。晨雾如同轻纱,笼罩着湖面和水岸的柳林,视线有些模糊。现场已经被先期到达的坊丁和巡夜兵卒简单控制起来,但周围还是聚集了不少被惊动的早起百姓,踮着脚,伸着脖子,窃窃私语声如同蜂群嗡鸣。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水汽、泥土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梁铮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扫过全场。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那棵最为高大的垂柳之下。
一个身着月白绫裙的年轻女子,背靠着粗壮的树干,头无力地歪向一侧,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遮住了部分苍白的脸颊。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胸前那一大片已经凝固发暗的血迹,将精美的绫裙染成了骇人的紫黑色。血迹主要集中在胸前,裙摆下方并无水渍浸染的痕迹,那双精致的绣花鞋鞋底,也只沾了些许岸边的干土。
梁铮的心沉了下去。他示意紧随其后的老仵作上前初步查验,自己则蹲下身,仔细勘察周围环境。泥土松软,脚印杂乱,但靠近尸体的地方,有几个相对清晰的男子靴印,尺寸颇大,约莫是42码,靴底印痕显示出特制的防滑钉——这绝非寻常百姓或文人雅士的鞋履,更像是军伍中人或习武之人所穿。
他的目光回到死者胸前的创口。衣物破损处边缘相对整齐,呈规则的圆形,绝非刀剑等利刃所致。结合大小和形状,一个判断浮上心头:军用手铳!此案竟然牵扯到了火器?梁铮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意识到事情可能比想象的更复杂。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人群外围传来。一个穿着绸缎褂子、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带着几名身材魁梧、面露凶光的家丁,急匆匆地拨开人群想要硬闯进来,脸上写满了焦急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让开!都让开!是我家小姐!我们要接小姐回家!”那管家高声喊着,语气带着命令式的口吻,试图推开拦路的衙役。
“站住!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为首的衙役班头厉声制止,双方顿时推搡起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