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初雪,来得悄无声息,却又格外绵密。细碎的雪沫子随着呼啸的北风,扑打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值房的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旋即被屋内旺盛的炭火暖气融化成细微的水痕,蜿蜒滑落。
秦泰并未坐在他那张宽大冰冷的公案之后,而是负手伫立窗前,望着窗外被雪幕笼罩的、朦胧晦暗的皇城轮廓。他穿着一身常服,玄色锦缎在烛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衬得他面色比平日更为沉郁。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封刚刚由心腹密使呈上的信函。
信笺材质特殊,触手柔韧微厚,并非寻常纸张。火漆封缄已然拆开,露出里面素白的信纸。最引人注目的,是封口处那枚被破坏的火漆印痕——一个精巧绝伦的青瓷瓶纹,线条流畅繁复,瓶身似乎还隐现着某种难以辨清的铭文,在烛光下透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秦泰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凹凸的纹路,眉心微蹙。便在这时,值房外传来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大人,梁寺卿到了。”门外亲兵低声禀报。
“请进。”秦泰收敛心神,将信笺置于案上。
梁铮披着一身寒气步入房内,肩头还落着未及拂去的雪粒。他脱下藏青色斗篷交给侍从,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墨色常服。连日处理公事的疲惫尚未完全散去,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清明。
“阿泰,深夜相召,何事如此紧急?”梁铮开口,声音平稳。
秦泰没有寒暄,直接将信推了过去:“梁兄,你先看看这个。”
梁铮接过信笺,目光甫一触及那封口的火漆印痕——一个精巧绝伦的青瓷瓶纹——他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纹样!这刻痕!
就在昨夜,他还在书房灯下,反复比对那枚从萍襄处得来的“平”字银簪,与多年前悬案现场发现的银耳坠上模糊的印记。那种独特的雕刻手法,转折处的细微习惯,收笔的力道,几乎如出一辙!他几乎可以肯定,它们源自同一渊源。
而此刻,这枚平安阁火漆印上的青瓷瓶纹,虽然图案不同,但刻工的韵味、线条的流畅度、乃至那种深入骨髓的精致与隐秘感,与他脑海中刚刚烙印下的“平”字刻痕,产生了强烈的、令人不安的共鸣!
“平”字银簪,萍江娘家?
旧案银耳坠…平安阁青瓷纹…
这三者之间,果然存在着某种未知的、深层次的关联!
一股寒意瞬间沿着梁铮的脊背窜上。他原本以为“平”字线索或许只是指向某个家族或匠人,但平安阁的介入,瞬间将这件事的复杂性和危险性提升到了另一个层级。这个看似简单的“取家产”委托,其背后缠绕的,恐怕是横跨多年、牵扯众多隐秘的巨大谜团。
他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迅速浏览信的内容。是“平安阁”发出的正式回执,邀“秦泰大人携眷”赴承德黄氏山庄“清点并接收秦毅老爷托管之遗物”。
“平安阁?”梁铮抬起眼,看向秦泰,语气尽量保持平静,但目光深处已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不再仅仅是帮助好友,更是触及他身为大理寺卿必须追查的旧案线索,甚至可能牵出更大的黑幕。
秦泰并未察觉梁铮瞬间的心理活动,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声音低沉了下去:“我义父秦毅,生前将其大半生积蓄托付于‘平安阁’保管,言明待我成家立业、留有子嗣后,方可前往领取。此乃他一番苦心。”他顿了顿,指尖划过那青瓷纹,语气变得极为凝重,“然而,这‘平安阁’…绝非简单的银庄货栈。”
他走向书案,从暗格中取出一份薄册,递给梁铮:“这是我动用锦衣卫权限密查的零星信息。平安阁,表面经营私产托管,实则…背景深不可测,连六部之中,恐也有人与之牵连。此行,绝非简单的取物那般简单。”
梁铮快速翻阅那薄册,心中的疑云与决心同时增长。平安阁的能量和隐秘,印证了他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