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椒麻鸡之味(1 / 2)

梁铮奉旨离京公干,一去便是三日。他前脚刚踏出梁府,后脚老夫人文氏那沉寂的刻板便活络了起来,像久旱逢了阴云,只待时机倾泻。

第四日清晨,元元便被“请”到了文氏那间陈设古板、熏香浓重的正院。文氏端坐主位,深褐色褙子裹着干瘦的身躯,发髻纹丝不乱,脸上是惯常的、能刮下霜的严肃。

“元娘,”文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如同庙里的木鱼敲在人心上,“铮儿不在家,你这做媳妇的,规矩也不能荒废了。站一站,醒醒神,也静静心。”

站规矩?元元心里嗤了一声。行吧,就当重温警校军姿了。她垂着眼,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走到厅堂中央,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身前,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标准得能当教科书。心里却盘算着时辰,惦记着小顺利该醒了。

文氏慢条斯理地撇着茶盏里的浮沫,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针,在元元身上细细密密地扎。站了小半个时辰,元元腿肚子有些发酸,尚在忍耐范围内。忽地,文氏将茶盏“嗒”一声搁在几上,声音带着一种刻意雕琢的忧叹:

“元娘啊,非是我这做婆母的刻薄。只是……昨日请城西张半仙给顺利这孩子批了八字。”她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捕捉到元元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才悠悠续道,“唉,那半仙言道,顺利这孩子的命格……有些妨克。尤其……尤其碍着她父亲再添子嗣。这香火传承可是天大的事!依老身看,不如……”

文氏的话音未落,一股冰冷的寒气已从元元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

“……不如先将顺利送到城外庄子上养些时日,待你为铮儿诞下嫡子,再接回府中,也是两全其美。”文氏终于图穷匕见,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安排一件无关紧要的行李。

送到庄子上?!她那襁褓中的女儿?!就因为一个神棍的胡言乱语?!就因为没生儿子?!

元元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铮”地一声,彻底崩断了!去他妈的规矩!去他妈的隐忍!

“老夫人!”元元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温顺荡然无存,只剩下磐江姑娘被逼急了的锋利与怒火,声音清亮得能刺穿屋顶的瓦片,“您这话说的,有科学依据吗?!什么叫妨克?!什么叫不利于添子嗣?!顺利她就是个奶娃娃!她懂什么?!八字不好?您怎知那张半仙不是江湖骗子?!孩子这么小就送去庄子,缺医少药,下人怠慢,万一有个闪失,您担得起吗?!您这不是疼孙女,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科学依据”?“江湖骗子”?这一连串闻所未闻、离经叛道的词,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锅,瞬间炸翻了文氏的体面!她活了这把年纪,何曾被儿媳妇如此指着鼻子顶撞过?!

“反了!反了天了!”文氏气得浑身乱颤,脸色由青转紫,指着元元的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秋叶,“你…你这忤逆不孝的东西!竟敢污蔑半仙!顶撞婆母!我看你是被邪祟迷了心窍!来人!来人!把这个不知尊卑的东西给我押进祠堂!跪着去祖宗面前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不由分说架住了元元。

元元拼命挣扎,眼睛赤红,像护崽的母狼般死死瞪着文氏:“你关我可以!但谁要是敢动我女儿一根指头,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撕了她!”嘶吼声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文氏气得几乎厥过去,连连拍着桌子:“带走!快给我带走!”

厚重的祠堂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天光与声响。阴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陈年香灰和腐朽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元元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心却像被丢进了油锅!顺利!她的女儿!那老妖婆绝对会趁她被关,立刻把孩子送走!庄子上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奶娘一个人怎么护得住?!万一……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心脏,几乎让她窒息。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元元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鹰隼般在昏暗的祠堂内搜寻。窗户!后墙高处有一扇小小的气窗!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搬起角落沉重的蒲团垫脚,又拖过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旧供桌,叠罗汉似的爬了上去。踮起脚尖,指尖堪堪够到生锈的铁窗栓。用尽全身力气掰开,“嘎吱”一声刺耳的摩擦,推开一条缝隙。外面是堆满杂物的后巷。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胳膊肘和膝盖的疼痛,像条滑不溜手的鱼,艰难地从那窄缝里挤了出去,重重摔在巷子的杂草堆里。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就往侧门方向狂奔。

刚跑到角门附近,就见一辆装满杂物的驴车正慢悠悠驶出府门。车辕上坐着车夫和一个仆妇,旁边紧跟着的,正是抱着厚厚襁褓的小顺利的奶娘!而她身边,趾高气扬跟着的,是文氏身边那个惯会看人下菜碟的李嬷嬷!

元元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左右一看,趁人不备,像只狸猫般敏捷地钻进了驴车堆得高高的杂物缝隙里,用破麻袋和干草把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驴车吱呀吱呀,颠簸着驶离了梁府,驶向城外未知的庄子。

元元蜷缩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尘土呛人,颠簸得骨头都要散架。但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顺利!妈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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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铮风尘仆仆赶回梁府,已是暮色四合。他大步流星踏入府门,玄色官袍的下摆带着外间的寒气。第一件事便是径直走向元元休养的院落。然而,院中异常冷清,只有毛豆红着眼圈,焦急地等在门口。

“大人!您可回来了!”毛豆像见了救星,扑通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少夫人……少夫人被老夫人关进祠堂了!小小姐……小小姐也被李嬷嬷抱走了,说是送去城外庄子了!”

梁铮的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凛冽的寒意瞬间从他周身迸发出来,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缓缓转过身,那张总是冷峻无波的脸上,此刻如同覆上了一层千年寒冰,眼底深处是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焰!

“祠堂?”他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缝里挤出来,“庄子?”

“是……是老夫人说……说小小姐八字……”毛豆吓得语无伦次。

梁铮没再听下去,身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疾步冲向文氏的正院。沉重的木门被他一把推开,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得正在用晚膳的文氏手一抖,汤匙掉在了碗里。

“铮儿?你……”文氏惊愕地看着儿子煞气腾腾的脸。

梁铮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如同索命的修罗。他目光如寒冰利刃,直刺文氏,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清晰地砸在死寂的厅堂里,每一个字都像惊雷炸响:

“母亲!我娶媳妇为什么总要您特满意?!不应该是我满意喜欢才对吗?!还有,这什么逻辑?!您趁我不在,关我妻子,还要把我女儿送去庄子?!”

“逻辑”?“满意喜欢”?这闻所未闻、大逆不道的质问,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文氏心口!她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指着梁铮:“你……你……反了!你竟敢如此跟你母亲说话!那柳元娘顶撞婆母,忤逆不孝!那丫头命格……”

“命格?!”梁铮厉声打断,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我梁铮的女儿,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什么江湖术士!”他不再看气得摇摇欲坠的文氏,转身对门外厉喝:“备马!去城外庄子!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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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苍茫,驴车终于在偏僻的田庄停下。元元透过麻袋缝隙,看到李嬷嬷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庄头收拾屋子,奶娘抱着孩子站在一旁,脸上满是忧虑。元元的心揪成一团,只能躲在驴车后,焦灼地等待,听着李嬷嬷对奶娘呼来喝去,言语间尽是对“命硬”小小姐的轻蔑。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天色彻底黑透,庄子亮起了昏黄油灯。就在元元几乎按捺不住要冲出去时,一阵急促如暴雨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战鼓擂响,撕裂了田庄的宁静!

元元猛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