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辰又梦见姐姐了。
梦里,姐姐还是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蓝色百褶裙校服,站在顾家老宅后院那棵年年花开如锦的海棠树下,回头对他笑,眉眼弯弯,比头顶繁盛的海棠花还要明媚。
可下一秒,画面陡然翻转,繁花瞬间凋零枯萎,绿叶化作焦黄,连那棵粗壮的海棠树也仿佛被抽干了生命力,轰然倒塌,而站在树下的姐姐,像一缕青烟,在他徒劳伸出的手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冰凉的冷汗,睡衣后背也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
身旁的路夕瑶被他的动作吵醒,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含混不清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没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伸手将她温软的身体重新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发顶,低声安抚,“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吵到你了,睡吧。”
路夕瑶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含糊地“嗯”了一声,呼吸很快又变得均匀绵长。
顾北辰却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轮廓,再也无法入睡。
姐姐顾北晴的死,就像一根深深扎进他心脏里的毒刺,表面看似愈合,内里却一直在隐隐作痛,时不时就在深夜的梦境里,用最尖锐的方式提醒他它的存在。
这些年,他表面上接受了警方“意外车祸”的结论,强迫自己向前看,可心底最深处,始终盘踞着一团驱不散的疑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那种刻意被粉饰过的“平静”,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呐喊。
窗外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微弱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渗进来。在晨曦将至的这一刻,顾北辰盯着那缕微光,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必须查清楚。
无论真相有多么残酷,无论会揭开怎样血淋淋的伤疤,他都要知道姐姐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那场所谓的“意外”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他不能再让姐姐死得不明不白。
上午到了公司,处理完几件紧急公务后,他屏退左右,通过一个极其可靠的中间人,联系上了一家在国内顶尖、行事作风却极为低调隐秘的私家侦探社。
社长姓陈,五十岁上下,目光锐利如鹰,据说早年是某市刑警队的王牌,破过好几起轰动一时的大案要案,后来因故离职,开了这家侦探社,专接各种疑难复杂的调查委托。
在一间确保隐私的私人会客室里,顾北辰将一份薄薄的、关于姐姐顾北晴车祸事件的简要资料推到陈侦探面前。
陈侦探仔细翻看了一遍,眉头微微蹙起,手指点了点资料上的日期:“顾先生,不是我推脱,这个案子……时间过去实在太久了,快十年了。
很多直接的物证可能早已灭失,当年的相关人员恐怕也各奔东西,记忆模糊,调查起来难度会非常大。”
“钱不是问题,需要多少,你直接报价。”顾北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直视着陈侦探,“我需要的是真相,不惜一切代价,把当年被掩盖的真相挖出来。”
陈侦探与他对视片刻,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他点了点头,将资料收进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明白了。顾先生,我会调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和关系,尽力而为。”
调查在绝对保密的状态下缓慢推进,如同在黑暗的沼泽中艰难跋涉。
陈侦探调阅了当年存档的卷宗,里面的记录简单得近乎敷衍——雨天,山路,车辆失控冲破护栏坠崖。司机和乘客顾北晴当场死亡。最终结论:交通意外。所有程序看起来都合乎规范,签字盖章一应俱全。
但就是太“干净”了,干净得像被人用橡皮仔细擦过,抹去了一切可能引起怀疑的细节,反而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陈侦探派了得力助手亲自去了事发地点勘察。那条盘山公路虽然弯道多了些,但护栏坚固,路面状况在当时也算良好,以常理推断,除非车速极快或者驾驶员严重操作失误,否则不太可能发生如此严重的坠崖事故。
“当时的车辆检测报告显示刹车系统正常。”陈侦探在电话里向顾北辰汇报进展,语气凝重,“但是,尸检报告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司机血液中检测出了酒精成分,虽然含量未达到醉驾标准,但在雨天山路行驶,这无疑是极大的安全隐患。”
顾北辰在电话这头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酒精……这会是巧合吗?
“继续查!所有细节都不要放过!”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一个月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过去,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没有突破性的进展。顾北辰内心的烦躁感与日俱增,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连路夕瑶都察觉到他最近情绪异常低落,几次关切地询问,都被他用工作压力大搪塞了过去。
就在顾北辰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陈侦探的一个紧急电话,像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带来了转机。
“顾先生,我们可能找到了一个关键人物!”陈侦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谁?”顾北辰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是您姐姐顾北晴小姐当年的贴身女佣,名字叫阿香。根据我们查到的信息,她在车祸发生后不到半个月,就匆匆辞职离开了顾家,回了外省老家,之后没多久就出国了。”
“地址!立刻给我地址!”顾北辰急切地说。
“人不在国内了。”陈侦探补充道,“我们追查到,她三年前通过跨国婚介,嫁到了马来西亚,目前住在吉隆坡附近的一个小镇上。”
“把具体地址和联系方式发给我。”顾北辰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对身边的助理吩咐,“订最快一班飞往吉隆坡的机票。”
路夕瑶得知他要突然出国,有些意外,但还是细心地帮他收拾了行李,送他到机场。看着他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她忍不住叮嘱:“那边天气热,注意防暑,凡事……小心点。”
“放心,”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却郑重的吻,“处理完事情,我很快就回来。等我。”
吉隆坡的气候湿热难当,空气中仿佛能拧出水来。顾北辰按照地址,找到了阿香所在的那个略显偏僻的小镇。在一排排低矮的店铺中,他找到了那间门面不大、招牌都有些褪色的小杂货店。
当他推开店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正在柜台后低头打着算盘的阿香抬起头,看清走进来的人是谁时,她手里的老式木质算盘“啪嗒”一声掉在了柜台上,珠子散落一地。她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少、少爷……您……您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阿香姐,”顾北辰走到柜台前,目光平静却极具压迫感地注视着她,“我为什么来,你应该很清楚。我想知道,我姐姐顾北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香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眼神慌乱地躲闪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过去那么久的事了,我早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