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把洗干净的小宝宝抱过来,教她怎么喂奶。这小肉团子抱在怀里,轻得让人不敢相信,带着点奶腥气和娃娃特有的软乎劲儿。他本能地找着奶头,小脑袋一拱一拱的,呼吸急急的。
“他真小啊……”她几乎不敢喘大气,小声说,怕声音大点就把这小人儿吓着了。
“挺结实的。”路子衿弯下腰,伸出手,用手指头特别轻地、试探着碰了碰娃娃那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脸蛋,动作小心得不得了,好像碰的是一件瓷宝贝,劲儿大点就碎了。
喂完奶,娃娃在她怀里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呼吸变得轻轻的、匀匀的,小嘴巴还一动一动,像是在梦里还在吃奶。
她低头看着这个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小肉团,看着他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小胸脯,心里头最软和的地方,被一种说不清的柔情和沉甸甸的责任感填满了。
这就是当妈的感觉啊。
住院那几天,路子衿那张小折叠床就支在她病床边上。他手机定了每两小时震一次的闹钟——经常护士还没来,他就先醒了,赶紧探头看看小床里的动静,或者在她因为刀口疼轻轻翻身的时候,及时递上温水,帮她挪挪位置。
晚上孩子一哭,他肯定是第一个醒。他会轻手轻脚爬起来,动作虽然还有点笨手笨脚,但特别仔细。他学着护士的样子,用胳膊稳稳托住娃娃的头和脖子,另一只手托着小屁股,然后轻轻拍着那小小的背,在病房里慢慢溜达,嘴里哼着不成调、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啥的歌。
“我来吧……”燕婉撑着虚弱的身子想坐起来,肚子上的刀口猛地一疼,让她“嘶”地吸了口凉气。
他马上回头,把手指头竖在嘴唇上“嘘”了一下,脚步放得更轻,用气声说:“别动,你好好躺着,伤口没长好呢,不能使劲。”
她这才看见,他床头柜上放了本《新生儿护理实操指南》,书边都翻得起毛了。她拿过来随手一翻,看见“怎么冲奶粉”、“新生儿怎么拍嗝”、“肚脐眼怎么护理”那些地方,都被他用红笔画了线,旁边还有他写得工工整整的笔记。在“换尿布标准步骤”那页,甚至还贴了张黄条,上面写着:“记住!先轻轻把宝宝屁股抬起来,再把干净尿布塞下去,小心别蹭到肚脐眼那个痂!”
等他冲奶粉的时候,会严格按照书上说的,先把奶瓶里的水滴几滴在自己手腕内侧试试温度,眉头微微皱着,那认真劲儿,不像在冲奶,倒像在检查什么重要图纸。
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灯光下,新冒出来的胡茬更明显了,眼睛
“你……啥时候偷偷学了这么多?”她忍不住问,声音虚虚的,带着点好奇。
他正低头看奶瓶上的刻度线,听她问,手上停了一下,才有点不自然地回答:“上个月。抽空报了个母婴护理的短期班,上了几节课。”
心里头某个地方,又被一股暖烘烘的水流悄悄漫过了。他总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闷不吭声地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出院那天,天儿特别好,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路子衿小心地扶她上车,在她背后塞了好几个软乎乎的靠枕,然后又从护士手里接过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个小红脸的安安,像捧着眼珠子似的,把他稳稳当当放进婴儿提篮里。回去的路上,他把车开得那叫一个慢,碰上个小坑小坎儿,都得提前老远就踩刹车,慢慢悠悠地挪过去。
“哎,路先生,我不是玻璃做的,宝宝也没那么娇气。”她看着他绷得紧紧的后脖颈,觉得好笑又心疼。
他没回头,眼睛还盯着前面路,只是从后视镜里飞快地扫了她和提篮一眼,声音低低地说:“我知道。但在我这儿,你们就是。”
到家了,熟悉的暖和气息扑面而来。玛格丽塔太太早就做了一桌子清淡有营养的饭菜,满屋子都是香味。老太太一见他们,立刻迎上来,先轻轻抱了抱燕婉,然后就迫不及待地从路子衿手里接过提篮,小心翼翼地把安安抱出来,满脸的皱纹都笑开了花,爱不释手地摸着娃娃嫩得像豆腐的小脸:“哦,我的小乖乖,真是个俊俏的小天使!瞧这双亮晶晶的眼睛,跟会说话似的!”
婴儿房果然大变样了。除了早就准备好的那个云朵形状的小摇床,屋里多了个木头做的、边角都磨得圆乎乎的尿布台,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各种用的东西。还有个智能温奶器,以及一个一看就是新做的白色小床。燕婉走近仔细看,发现那小床的栏杆上不是光的,而是用细细的工刻了好多小星星和星座图案,在太阳底下看着可精致了。
“这床……你啥时候准备的?我之前都没见着。”她惊讶地回头问他。
他正把安安的东西一样样归置好,听她问,头也没抬,随口说:“上周才送来的。想着他反正早晚要用,就提前备下了。”可他说话的时候,却走过去,细心地把小床往能多晒点太阳、又不会直接晒到娃娃眼睛的地方挪了挪。
真正的考验是回家后头一个晚上。
快十一点的时候,本来睡得好好的安安,突然没来由地哭闹起来,嗓门贼大,怎么抱怎么摇都哄不好。小身子在蓝布包被里使劲扭,脸都哭红了。燕婉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走,轻轻颠着,哼着不成调的催眠曲,可小家伙一点面子不给。老这么走着抱着,肚子上的刀口一抽一抽地疼,她脑门上很快冒出了一层虚汗。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个缝,路子衿端着刚温好的奶瓶站在门口。他穿着深色睡衣,头发比白天还乱,脸上带着刚被吵醒的困意,可眼神特别清醒。
“给我吧,”他嗓子哑哑的,但挺稳,“你去床上躺着,伤口不能老使劲,会裂开的。”
他走过来,伸手接过大哭大闹的宝宝,动作挺自然,但燕婉感觉到,他空着的那只手悄悄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帮她稳住了有点打晃的身子,一个无声的小动作,却特别贴心。
小家伙到了他怀里,开头还哭得挺起劲,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路子衿没像她那样着急地乱走,他就稳稳地抱着,让娃娃的小脑袋舒舒服服枕在他胳膊弯里,然后开始用一种特别有规律的、慢悠悠的节奏轻轻晃着身子。接着,他哼起了一首歌。
那调子慢慢的、长长的,听着让人心里怪平静的,他声音压得低,带着男人嗓子特有的沙沙的感觉。燕婉仔细一听,想起来了——是上次他们去意大利米兰大教堂玩,正好听见里面唱诗班唱的那首圣歌。那时候教堂又大又安静,彩玻璃透进光来,歌声飘得老高,她印象特别深。
“你……怎么会哼这个?”她靠在门框上,身子又累又软,奇怪地问。
他低头看着怀里哭声渐渐变小、只剩抽抽搭搭的小家伙,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小声说:“上周去母婴店买东西,那个挺有经验的育儿师说,刚生的孩子有时候爱听在妈妈肚子里听过的、像心跳声那种慢悠悠的古典乐或者圣歌,能安静下来。我想起你好像提过喜欢米兰教堂那首,就找出那时候的录音,跟着学了学。”
他的手指头特别轻地划过娃娃被眼泪打湿的、像小蝴蝶翅膀那么软的睫毛,轻得像是怕碰坏了。
宝宝的哭声总算完全停了,呼吸从急急的抽噎慢慢变得又长又匀。小家伙好像是哭累了,也可能是爸爸那低低的、熟悉的调调让他有了安全感,小脸蛋紧紧贴在他爸热乎乎的胸口上,睡着了,睡梦里还吧唧了两下小嘴。
路子衿保持着哼歌的节奏和摇晃的劲儿,又坚持了好几分钟,直到确定娃娃睡踏实了,才用慢得不能再慢的动作,一点一点弯下腰,把安安轻轻放回柔软的小床里。盖那条小薄被子的时候,他仔仔细细地把被角都塞好,保证一点缝儿都不留,免得夜里凉风钻进去。
“好了,睡去吧,别惦记了。”他直起身,走到她面前,帮她理了理有点敞开的睡衣领子,手指头不小心碰到她的锁骨,热乎乎的,“今晚我看着他,你踏踏实实睡。”
她躺回床上,身子累得散了架,脑子却一时特别清醒。黑乎乎的屋里,她能听见隔壁婴儿房传来特别轻、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路子衿明显没睡,他还在小床边上慢慢地、耐着性子溜达呢,像个最靠得住的警卫。那首低低的、缓缓的圣歌调子,断断续续地、像暖和的水波一样,轻轻漫过安静的夜,流进她的屋子,包裹着她累坏了的神经。
心里头那种悬了一天、刚当妈没着没落的感觉,忽然就被一种从来没体验过的、厚实又安稳的感觉给代替了,把那些七上八下都赶跑了。
这大概……就是家的滋味吧。她睡着前最后一刻迷迷糊糊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