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怀瑾一夜未眠。
“破晓”系列的设计图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与记忆中那些被丢弃的草图重叠。那道金色的裂痕,像一把烧红的钥匙,不断烫烙着他的神经,试图撬开一扇他长久以来紧闭的门。
清晨六点,城市的天际线刚刚染上灰白。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残留着昨夜翻阅旧稿时沾染的、陈旧纸张特有的微尘气息。
“林深。”他拨通内线电话,声音因缺乏睡眠而沙哑,“调整集团下半年战略重点。”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傅总请说。”
“成立高端艺术设计事业部,由我直接负责。”他的目光穿透玻璃,落在遥远的天际线,“第一个项目,也是唯一的核心项目——不惜一切代价,争取与设计师南风的深度合作。”
林深在那头沉默了一瞬,呼吸声透过听筒变得清晰。“傅总,南风工作室已经明确拒绝过我们三次……”
“那就拿出让她无法拒绝的诚意。”傅怀瑾打断他,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冰凉的窗玻璃,“预算不设上限,资源全面倾斜。我要的,是南风成为傅氏独一无二的艺术总监。”
挂断电话,内线听筒的忙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他走到酒柜前,指尖在几瓶酒上掠过,最后停在一瓶剩余大半的威士忌上——这是燕婉离开那年开的,为了某个他早已忘记的应酬。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杯中,晃动着细碎的光,映出他眼底密布的血丝。
他仰头喝了一口,辛辣感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口那块巨石般的沉闷。为什么对一个素未谋面的设计师如此执着?他盯着杯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不是因为她突然崛起的名声,而是她作品里那份近乎残酷的熟悉感——那种从绝望深处挣扎着透出的光,像极了他曾经亲手否定、并试图彻底掩埋的东西。
机场VIp候机室里,弥漫着咖啡香和轻柔的背景音乐。
燕婉轻轻按压着有些发胀的小腿,孕期的水肿让原本合脚的鞋子显得有些紧。
“难受?”路子衿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递来一杯温水,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指尖在交接时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带着室外的微凉和稳定的暖意。
她接过杯子,低头抿了一口,水温恰到好处地舒缓了喉咙的干涩。“只是坐久了,有点麻。”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羊绒衫,柔软的材质让他平日略显严谨的气质温和了许多。这几个月,他从工作室的筹建,到孕期的每一次产检陪伴,再到设计上的专业支持,始终像一棵沉默而可靠的树,为她挡去了外界绝大部分的风雨。
“巴黎的公寓已经安排妥当。”他翻开平板,指尖划过屏幕上的房间布局图,“离决赛场地步行十分钟,附近有三家综合医院,最近的产科步行只需七分钟。”
他总是这样,将一切可能的需求都提前想到,并安排得妥帖周全。
“谢谢。”她轻声说,目光落在他被屏幕光映亮的侧脸上,“这段时间,真的多亏有你。”
他抬眼看向她,目光沉静而专注,深处有什么情绪微微涌动。“不用谢。”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候机室的电视屏幕原本播放着静音的风景片,画面突然一切,傅氏集团的蓝色logo赫然出现。紧接着,财经新闻主播的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据悉,傅氏集团今日凌晨突然宣布战略转型,将重心转向高端艺术设计领域,而首个合作目标,直指近日声名鹊起的新锐设计师——南风……”
燕婉端着水杯的手指猛地一颤,温水晃出来,洒在米白色的裙摆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小心。”路子衿几乎立刻起身,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侧袋里抽出一块干净的棉柔巾,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裙摆上的水渍。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刻意避开了她的小腿皮肤。电视屏幕上,傅怀瑾穿着挺括的深灰色西装,正在接受采访,神情是媒体从未捕捉过的专注与……诚恳?
“我们深信,艺术与商业的深度融合是未来的必然趋势。”屏幕里的傅怀瑾说道,目光直视镜头,“而南风设计师的作品,以其独特的生命力与洞察力,完美诠释了这种可能性。”
多么巨大的讽刺。曾经那个将她的设计梦想贬斥为“不入流的阴暗发泄”的男人,如今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尽管是以“南风”的身份)捧上神坛。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强压下那阵生理性的恶心。
“不舒服?”路子衿立刻抬头,关切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只是……有点反胃。”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指尖用力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这时,候机室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走廊的冷风。安妮攥着一个文件袋,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头发都有些跑乱了。“婉婉!傅氏……傅氏又发来了新的合作方案,这次的条件简直……”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被电视屏幕吸引,嘴巴惊愕地微微张开,“傅怀瑾这是……他在电视上公开向你……向南风示好?”
路子衿站起身,从安妮手中接过那份文件袋。他抽出里面的合同,快速浏览着关键条款,眉头逐渐蹙紧。“他们开出了行业天花板级别的价格。并且,承诺给你一个完全独立、只听命于你的创作团队和品牌线。”
“拒绝。”燕婉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像一块投入湖中的冰,瞬间沉底。
“可是婉婉!”安妮指着合同上那一长串零,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这个数字!足够你在巴黎最好的区全款买一套带大露台的公寓了!”
“我说,拒绝。”燕婉抬起眼,目光清冷而坚定,候机室明亮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清晰的轮廓,曾经在傅家被磨平的棱角,如今清晰地显现出来,“傅氏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要。”
路子衿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是欣赏的笑意。“好,我来处理。”他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林深的号码,语气平静无波:“抱歉,南风老师的全球行程已经排满,短期内无法承接新的合作项目。”
电话那头,林深似乎还在试图争取什么。路子衿淡淡地打断他:“这与价格无关。南风老师对于合作伙伴,有自己的标准和原则。”
他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口袋,看向燕婉:“解决了。”
如此简单,如此干脆。没有拉扯,没有权衡。不像当年,在傅家,她连拒绝一个不喜欢的社交晚宴,都需要小心翼翼地观察傅怀瑾的脸色,寻找一个不会惹怒他的理由。
“谢谢。”她再次轻声道,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