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棠心头猛地一震,脚步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
这声音,竟与那口将她拖入这个世界的枯井中,日夜哀哭的声音,同出一源!
“有控魂阵。”顾昭珩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他宽厚的手掌按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肩头,沉声道:“气息很古怪,别靠太近。”
苏晚棠却缓缓抬起头,清冷的月光映照在她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了那盏古朴的魂引灯,灯芯幽幽,仿佛与这片坟地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他们叫我的名字,就说明,我还活着。”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然与决绝,“而他们,早该死了。”
话音刚落,一阵“笃、笃、笃”的轻响,从不远处的薄雾中传来。
那是有节奏的,拐杖轻叩石阶的声音。
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出,是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阿婆。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手中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浑浊的老眼在看到苏晚呈的瞬间,骤然缩紧,浑身都颤抖起来。
“你……你和你娘……长得一模一样……”阿婆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她死死盯着苏晚棠,仿佛看到了什么穿越时空的幻影,“那年……那年她也来过这里,就跪在那片空地上,烧了一整夜的纸……谁也不知道她烧给谁……”
苏晚棠心头剧跳,疾步上前:“我娘她还说了什么?”
阿婆的眼神变得更加迷茫,仿佛在竭力回忆着什么,“她说……她说……‘灯未灭,魂不归’……”
就是这句!
然而,阿婆的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瞳孔瞬间扩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股股黑色的血液从她嘴角汹涌而出,整个人直挺挺地朝前扑倒在地。
“阿婆!”苏晚棠大惊,立刻蹲下身探其鼻息,入手却是一片冰凉。
她指尖搭上阿婆的脉门,只觉其体内经脉早已寸寸断裂,五脏六腑都被一股阴寒霸道的力量震碎,死状惨烈至极!
顾昭珩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尸体上,他凝视着阿婆倒下之处的湿泥,那里,有一行被夜雨冲刷得有些模糊的脚印,但方向却清晰无比——直指坟场中央那座唯一没有墓碑的土丘。
“有人刚来过。”他声音冷冽,“他杀了这个唯一的活口,而且,他还在等我们。”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径直朝着那座无碑土丘走去。
拨开半人高的荆棘与荒草,一座半埋于土中的青铜巨碑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巨碑高达丈许,通体泛着诡异的青黑色,表面布满了龙蛇盘绕般的扭曲符文,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与怨气。
在巨碑的正中央,有一个凹槽,里面嵌着一盏早已残破的魂灯,灯盏中盛着的,根本不是灯油,而是早已凝固成暗紫色的粘稠血液!
就在看清巨碑的刹那,苏晚棠左手掌心的八芒星卦纹骤然发烫,一股灼烧般的剧痛沿着经脉瞬间窜遍全身!
她的识海“轰”的一声炸开,仿佛有成百上千个声音在同时哀嚎、哭泣、诅咒,那无尽的怨念几乎要将她的神智撕成碎片!
“呃……”她闷哼一声,强忍着脑中针扎般的剧痛,从怀中取出那本《卦门残卷》,指尖带着血丝,飞快地翻阅着。
终于,她在一张残破的图样上,找到了与眼前巨碑完全一致的记载。
“百魂碑……这是失传已久的百魂碑!”她牙关紧咬,低声嘶吼道,“上古时期用来镇压百名以上横死怨灵的禁忌之器,如今却被反向祭炼,成了一处汇聚方圆百里阴气的‘魂脉节点’!”
她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明悟:“赵王想借我的血脉唤醒它……他知道,这世上只有守灯人的血,才能点燃真正的‘共魂阵’!”
就在她想抽身后退的瞬间,异变陡生!
百魂碑底座的符文猛地亮起,发出幽幽的绿光。
紧接着,那无碑土丘的泥土一阵翻涌,一个身穿破烂寿衣、双眼全白的“人”从土里缓缓爬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双手僵硬地捧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铃。
“叮铃——”
他缓缓摇动铜铃。
刹那间,整片乱葬岗仿佛活了过来!
地下的阴气如同沸腾的开水,疯狂翻涌。
数十座坟包齐齐炸开,无数道半透明的冤魂虚影尖啸着升起,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苏晚棠!
“小心!”顾昭珩长剑出鞘,剑气纵横,瞬间斩碎了扑在最前的几道魂影,但那魂影数量太多,悍不畏死,前仆后继!
“来得好!”苏晚棠眼中非但没有惧意,反而燃起滔天战意。
危急关头,她竟不退反进,将随身携带的三枚铜钱猛地咬于唇间,十指快如幻影,疾速掐动卦诀。
“以我之魂,引灯之路!以我之命,承卦之格!”
她将魂引灯高举过顶,强行催动体内那枚沉睡的金莲命格!
嗡——!
掌心的八芒星卦纹爆发出前所未有刺目金光,紧接着,那些原本隐匿在她经脉深处的、细碎的卦纹,如同受到了召唤的百川,纷纷游走汇聚,沿着她的手臂疯狂攀延而上,最终在她光洁的后背,烙印下一幅完整而璀璨的图腾——北斗倒悬,千灯共照!
她的双眸瞬间化为纯粹的金色,仿佛能洞穿阴阳,看透生死。
她盯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魂影,低喝出四个字:
“命格追溯·启!”
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破碎、重组!
她“看见”了!
她“看见”了这百魂生前的最后一刻——他们并非乱葬岗的无名尸骨,他们全都是卦门的旁支族人!
他们被赵王麾下的秘密军队围剿,在绝望中被一一处决。
临死之前,每一个人都被迫签下血契,将自己的魂魄永生永世地禁锢在这百魂碑之中,成为大阵的养料!
“啊——!”
读取这百道临终记忆的巨大冲击,让苏晚棠的气息瞬间濒临崩裂,后背的图腾明暗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稳住心神!”顾昭珩察觉到她的危险,毫不犹豫地撕开自己的衣袖,露出精壮的手臂。
他指尖一划,以血为引,瞬间点燃三张阳炎火符,闪电般贴在她脊背图腾的“天枢”、“天璇”、“天玑”三个关键节点上!
“以我阳火,护你心脉!”他低喝一声,将自身精纯的内息毫无保留地渡入,引导着至刚至阳的火焰之力在她周身流转,强行替她分担那恐怖的神魂反噬之力。
就在苏晚棠即将读取到碑底最核心,关于“共魂阵”阵眼的记忆时——
整座百魂碑轰然巨震!
一道璀璨的金光竟从碑底逆冲而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行霸道无匹的字迹,那是赵王的亲笔御令投影!
“谕:卦门嫡女苏晚棠,天命逆种,身负大秘,务必活捉,不得损其元神。钦此。”
命令的投影落下瞬间,百魂碑的碑面“咔嚓”一声裂开,露出了内部隐藏的机关——一张绘制着南陵书院详细地形的羊皮卷,缓缓展开。
羊皮卷的正中央,用朱砂血笔,重重标注了四个字:
明月台下,哭井通幽。
苏晚棠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顾昭珩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阴魂不散的怨气,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早就知道你会来……从你踏入南陵的第一步起,所有线索都是他故意留下的。这一局,不是我们在追查真相,是他,在一步步引你入局。”
风卷起地上的残灰,坟头上那些祭奠用的纸钱,在没有半点火星的情况下,竟一张张无火自燃,幽绿的火焰映得两人紧拥的身影如同末世剪影。
而那口传说中的“哭井”,已在命运的最深处,为她悄然张开了通往地狱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