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撕裂了将军府上空笼罩的阴霾,却将更深的寒意投射到每个人的心头。
校场之上,那根高耸的旗杆如今悬挂的不是军旗,而是一本被火燎得焦黄卷曲的账册。
晨风吹过,册页哗哗作响,仿佛是无数亡魂在低语。
账册之下,一行用血墨写就的大字触目惊心——“阵亡将士,欠银未偿”。
最早发现的是巡夜的老兵。
他们起初以为是谁在恶作剧,可凑近了,借着火把的光亮,瞳孔骤然收缩。
那歪歪扭扭的字迹,那熟悉的格式,正是当年随军书记官的手笔!
“是……是三营的王二麻子!我认得这名字!他……他不是说抚恤金早就发到他老娘手上了吗?”一个独臂老兵颤抖着手指着册页上的一个名字,声音嘶哑。
“还有我兄弟,李石头!他说过,若他死了,这笔钱够他婆娘和娃儿活一辈子!可他婆娘去年冬天就冻死在了破庙里!”另一个老兵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抱着那冰冷的旗杆放声痛哭。
一石激起千层浪。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飞速传遍了将军府内外。
那些曾将丈夫、儿子送上战场的军属们,那些多年来靠着微薄抚恤金艰难度日的家眷们,疯了一般涌向将军府。
府门前,人头攒动,愤怒的哭喊与质问汇成一股洪流,几乎要将朱漆大门掀翻。
“还钱!还我儿子的命钱!”
“姓李的!你穿着锦衣玉食,可知我等孤儿寡母食不果腹!”
府内,李崇山听着亲卫的禀报,一张脸已然铁青,额上青筋如虬龙般暴起。
他怒火攻心,一把夺过亲卫腰间的佩刀,厉声喝道:“去!把那妖物给我烧了!把那些刁民给我乱棍打出去!”
“将军三思!”顾昭珩一步上前,死死拦住他,“将军,此刻万万不可。这账册真假未辨,但它此刻已是‘阵亡名录’。您若当众焚毁,便是心虚,便是坐实了贪墨军饷的滔天大罪!”
李崇山动作一滞,刀锋在晨光下闪着寒芒。
他环顾四周,只见府内仆役下人也都在交头接耳,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与畏惧。
府外,百姓的议论声更是清晰传来:“怪不得那新夫人的灵堂会闹鬼,原来不是鬼在闹,是屈死的将士在讨债啊!”
“讨债”二字,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崇山的心口。
他握刀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校场之上,风声更紧。
苏晚棠一袭素衣,不施粉黛,却带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清冷。
她在空地中央设下一座简易法坛,没有黄符道袍,只有一张供桌,一炉清香,以及三十六具用白纸扎成的纸人。
这些纸人排成三列,每一具的胸口,都用朱砂写着一个名字。
“小姐,您这是……”管家壮着胆子上前询问。
苏晚棠没有看他,目光扫过那些神情各异的围观老兵与仆役,声音清越,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将军府闹鬼,是因亡魂有冤。今日,我便请这些为国捐躯的英灵自己开口,告诉我们,是谁,让他们死不瞑目。”
说罢,她点燃三炷香,对着纸人深深一拜,祝祷之声响彻校场:“沙场埋骨,忠魂未远。若有冤屈未申,沉冤未雪,愿借此一线香火,示警于人前!”
话音落,她抓起一把早已备好的铜钱,这些铜钱在盛满鸡血的碗中浸泡了整整一夜,此刻腥气扑鼻。
她猛地将铜钱向天一撒,铜钱叮叮当当落地,卦象瞬间大乱!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三十六具纸人明明静立无风,其中却有九具,竟从胸口的名字处,“噗”地一声,窜起了火苗!
那火焰并非寻常的橘红色,而是幽幽的碧绿,如同鬼火,映得周围人的脸都绿了。
众人骇然惊呼,连连后退。
苏晚棠却一步未退,她冰冷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穿过人群,精准地刺向了站在李崇山身侧,始终面无表情的秦策。
“这九人,名录记载,皆是死于南疆的‘毒烟瘴’。”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查过当年的军中医官记录,那一役,随军携带解毒丹的,只有一人。不是医官,不是将军,而是你——秦策,秦幕僚!”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秦策身上。
秦策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面色微变,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但那藏于宽大袖袍中的手,却下意识地握紧了什么。
一截森白的骨笛,几乎要从他的袖口滑落出来。
人群中,顾昭珩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对着身边的亲卫低声耳语几句,那亲卫立刻不动声色地混入人群,与几个相熟的老兵攀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