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再次落回那块边缘锋利的岩石碎片。
然后……是固定物……
李牧野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如同即将执行最后狩猎的孤狼。他艰难地用左手抓起石块,将它放到自己弯曲的左膝上固定。然后,用左手两根还能勉强用力的手指,死死捏住右臂断骨旁边、从断裂伤口处刺出衣物的一小根……金属拉链残片!那是战术背心上的一个连接部件,在之前的破坏中被撕扯变形,一端尖锐如针,一端连接着大约一寸长的扁平金属片。
固定……用苔藓?或者……用它?
他需要用这个金属片……配合苔藓……
过程……是地狱般的折磨。
他首先需要用左手和牙齿,配合着那块锋利的岩石碎片,将自己右臂残破衣袖彻底撕开、扯掉,暴露出惨不忍睹的伤口和狰狞的白骨茬口。
每一次撕扯衣料,触碰伤处,都带来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浑身颤抖。
接着,他需要忍着足以让人昏死过去的剧痛,尝试用左手和牙齿撕扯下石壁上方垂落下来的、距离他并不算太高的、厚实的苔藓!苔藓纤维极其坚韧,撕扯艰难。他试图攀附石壁起身,但肋骨的剧痛让他根本无法支撑起身体,尝试了几次都只能颓然放弃,摔在地上喘粗气。最终,只能靠着左手和牙齿撕咬,才勉强撕扯下来几小片带着浓重腐殖质味道的深绿色苔藓。
最艰难的一步。
他需要……清理伤口暴露处沾染的厚重血痂、泥土和石屑……同时……试图将错位的断骨尽可能地对合……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光是清理伤口污物这一步,每一次微小的触碰都如同在用烧红的烙铁捅刺神经中枢!李牧野浑身抖得如同筛糠,牙齿几乎要咬碎,额头的青筋根根暴起,汗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冰冷的汗碱。他不得不进行几次,就要停下来喘息,眼前的黑暗反复降临。
对合断骨?仅仅是尝试着用左手捏着断骨一端,尝试性地靠近另外一端……那无法形容的剧痛就让他眼前彻底一黑!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惨叫出声!鲜血再次顺着嘴角流下。
根本……做不到!
他看着那条扭曲、废掉的断臂。绝望……冰冷……
但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块他费尽心思维持在视野边缘的……半截拉链残片上。
也许……不需要完美结合……只需要固定?强行封闭伤口?不让骨头茬口持续破坏皮肉和血管?
这需要……一个支架……或者说……一个骨夹板?就是它!
他把那根扭曲的、一端尖锐的金属片放在岩石上,用石块沉重地砸击其扁平的一端,试图将其砸得稍微平直一些。金属变形带来的尖锐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反复几次失败……右臂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晕眩时刻干扰着他。他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握不住石块。但他没有停。
最终,金属片被砸得扭曲成一个勉强“√”字形的支架。一端被砸扁,另一端保留着尖锐——那是准备用来刺穿皮肉固定用的!
然后,他再次抓起苔藓,用牙齿尽力咬碎,混合着一点点积水坑残留的、污浊泥水,试图将其变成一种简陋的“草药”糊。
没有时间犹豫!
当苔藓糊勉强湿润,金属支架“准备就绪”时,李牧野猛地低下头,一口死死咬住了自己左臂的衣袖!
接着——
“唔——!!!”
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从喉咙最深处挤压出的、痛苦到极点的闷哼猛然爆发!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充满血!整个身体如同触电般疯狂抖动起来!牙关死死咬住衣袖,将其撕扯得更加破烂!
他左手捏着那粗糙扭曲的金属支架,猛地……将其尖锐的一端,狠狠刺穿了断骨附近相对完好的皮肉!剧痛让他差点咬碎牙齿!
然后,强行掰动支架,让那扭曲成“√”形的底部,死死卡在断骨两端那暴露的、触目惊心的森白茬口上!冰冷的金属片强行嵌入血肉,如同钝刀切割!他试图尽可能地将刺骨的尖锐部分弯曲,防止它轻易脱落!
这一步……如同在伤口上反复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肌肉剧烈的痉挛和难以想象的剧痛!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纯粹的痛苦撕裂!意识一片混乱,只剩下无边的痛楚和咬碎一切的疯狂意志!
好不容易……金属片被扭曲着,勉强固定在了一个……极其粗暴简陋、绝对能被称为医学灾难的位置!它粗暴地嵌在断骨茬口之间,强行顶住了皮肉,阻止了错位断骨进一步的移动和切割!
接着,他左手颤抖着抓起那粗糙混合着血污、土腥味的苔藓碎末糊,不顾一切地、胡乱地涂抹在那惨烈的伤口上!糊住那暴露的骨茬!糊住那汩汩流血的撕裂血管!糊住金属片刺入皮肉的创口!
苔藓粗糙的纤维和沙砾般的泥土接触到暴露的血肉和神经!如同在伤口上撒盐!不,比那更甚!如同用钢刷刷过暴露的骨髓!李牧野身体剧烈地一抽,差点直接晕厥过去!他只能依靠牙齿死死咬住衣袖那最后一点布料,防止自己惨叫出声!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胡乱撕下最后一点相对完整的布条——来自他自己的裤腿——将那处堪称刑场般的伤口,连同那嵌入血肉的粗糙金属片和外敷的苔藓糊,紧紧地、像包裹某种可怕的秘密一样……死死缠绕捆绑起来!
布条在手臂上缠绕着,每一圈勒紧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和肌肉的跳动!他在断臂靠身体的一端狠狠打了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李牧野如同刚从血池地狱中爬出,猛地松开紧咬的衣袖,身体彻底脱力,软倒在地上,只有胸腔在疯狂地、无规律地剧烈起伏!每一次抽气都如同溺水,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剧痛在神经中轰鸣、咆哮,几乎冲垮了一切感知。但……右臂断骨处传来的……除了痛苦之外,还有一种物理上的被强行固定住的……沉重感?
那条几乎废掉的手臂,似乎……不再毫无支撑、如同碎布般疯狂摇摆了?
虽然那固定粗暴到极点,虽然伤口依旧在渗血——速度似乎真的减慢了一点点?——虽然金属片刺入处传来持续不断的尖锐刺痛……
但……他……做到了某种……无法复制的“处理”?
这几乎是人类意志力的极致!
沉重的疲惫感如同巨石将他彻底淹没。失血和巨大的体力消耗,以及刚才那几乎超越人类极限的自救过程,彻底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元气。意识像风中的沙堡,开始快速地坍塌、消散。
他艰难地转过头,布满血丝、几乎被汗水、血水和灰尘糊住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旁边依旧昏迷沉睡的小七。
女孩紧闭的眼睑之下,睫毛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梦到了什么极不好的东西?她苍白的脸依旧毫无生气。
但刚才……她那微弱却真实的吮吸……证明她还活着……
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疲惫的笑意,似乎想要在李牧野嘴角牵起,但最终只扯动了被咬得血肉模糊的下唇。
他的视线模糊了。石室顶端苔藓滴落的水珠在他彻底陷入黑暗前的视野里晃动着,如同幽绿色冰冷眼眸的垂泪。
冰冷的地面似乎也没那么坚硬了。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体内,似乎有某种东西……某种如同被碾碎的星辰核心般的微弱余烬……在剧烈燃烧之后的废墟里……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那感觉很奇特,不是血管或心脏的跳动,更接近……被烧灼后的金属残骸骤然冷却时……那种短暂的空间回响。
那是什么?是小七的血?是那点金属块烙印?还是……别的?
疑问未曾升起,意识便已彻底沉入冰冷粘稠、如同墓穴泥浆般的黑暗之中。
石室恢复了死寂。只有滴落的水声“嗒…嗒…”地敲打着冰冷的岩石地面。
污浊的积水坑边,只剩下两个被血污和尘泥覆盖、如同破败玩偶般纠缠的躯壳。在穹顶那如同监视者般垂落的幽绿苔藓之下,在四周巨大裂痕深处搏动流淌的、不祥的暗红血光映照之中。
一个倚靠着冰冷的石壁,失去了意识,呼吸微弱而混乱。
一个则趴在地上,陷入更深的昏迷,如同沉睡在噩梦边缘。
在他们身侧不远处,那个悬浮着的、由暗沉金属构成的、流转着暗红符文的诡异多面体,无声地悬浮着。军刺依旧深深刺入核心处那缓缓旋转、流淌着暗红金光的微型旋涡封印之中。
整个空间,仿佛成为了一个时间凝固的墓室标本。
唯一在死寂中持续不断发出的细微声响,是……
粘稠的、深红色的血珠,顺着李牧野右臂那丑陋、胡乱缠绕的苔藓布条下方,一滴……一滴……缓缓地渗出、凝聚、最终滴落地面,在冰冷的岩石上晕开一朵朵微小的暗红色残花。
以及……从多面体核心那被军刺刺穿的旋涡封印表面……同样极其缓慢地、如同活体般渗出、凝聚、滴落的……一滴接一滴的……暗金色液体?
那金色纯粹得近乎虚无,带着一种近乎神灵的高贵与古老,却又混合着浓稠到极致的怨毒和死寂。每一次滴落,都如同沉重的时间颗粒在命运的沙漏中沉坠。每一次滴落,那封印旋涡的流转都似乎……极其细微地……变得……更加滞涩了一丝?
仿佛那滴落的金色液体,是强行穿透了封印之墙的……丑陋的死亡。
血滴与金液……
滴答……
滴答……
如同凝固时间中……两颗垂死心脏……走向未知终点的……丧钟。
寂静。废墟般石室里凝固般的死寂。
滴答……滴答……
那声音微弱,却穿透性极强。像冰冷水珠在石笋尖端缓慢凝聚,最终坠入幽潭的回响;又似粘稠液体从难以愈合的创口挤压而出,砸落尘埃的沉闷。两种截然不同的滴落声,在这死寂的囚笼里交替上演,编织出一曲仅属于死亡终局的乐章。
李牧野沉陷在意识模糊的边缘。失血过后的冰冷如同爬满骨髓的冰蚁,啃噬着他残破的躯壳。右臂的伤口经过那近乎酷刑的处理后,剧痛依旧如火焰灼烧神经,但那金属支架和厚重苔藓糊带来的、粗暴而稳定的“包裹感”,竟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缓冲,让那断骨不至于在无意识挪动中再次切割皮肉。这让原本应持续加速的生命流逝,似乎被强行……拖住了脚步?但代价是意识被沉重的疲惫和深层的创伤剧痛轮番轰击,在黑暗的边缘反复震荡。
他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似乎是一瞬,又似乎已经过去千年万年。
一种……无法形容的被注视感……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他混沌的意识。
他猛地一惊!
几乎是下意识地,那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烬火守护”的微弱火种骤然亮起!强行驱散了包围意识的阴冷!一股源于生命最深处的警觉瞬间压倒了虚弱的麻木!
他没有立刻睁眼。呼吸保持着昏迷时的微弱杂乱,身体一动不动,只有眼皮下眼球在急速滚动。
视线……那股冰冷的、带着审视的“注视”……来自斜前方……小七的方向?
是小七醒了吗?不……不像……
他小心地、极其缓慢地控制着呼吸,将眼睛睁开一条细得不能再细的缝隙。
小七……依旧侧趴在那里,姿势与他失去意识前几乎一致。头颅微微侧向他,脸埋在散乱干枯的发丝里,看不真切。胸膛的起伏依旧微弱得难以察觉,像是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那股让人头皮发麻的……“注视感”……并非来自她本身!
李牧野瞳孔微微收缩!
他死死控制着呼吸和身体反应的每一丝颤动,目光的焦点微微上移,锁定了覆盖在石室低矮穹顶上的……那片幽绿色的厚重苔藓!
那里!
并非错觉!
在他近乎“非人”的细微洞察力中,他能看到!几片位于他和小七正上方穹顶位置、最厚实、最幽暗的苔藓……它们的形态……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改变!
原本自然下垂、如同幽绿地衣般的苔藓团块,此刻……中心位置似乎微微……鼓起?形成了一些极其微小、极其隐蔽的……褶皱或隆起?颜色也变得……更加深暗,甚至隐约透出一丝……暗红?
而那股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注视感”……正毫无保留地……从那些诡异的苔藓隆起中心……散发出来!
它们……在“看”?!
这些苔藓……是活的?还是某种古老存在延伸出来的……感官?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还是……追踪者留下的后手?!
李牧野的心脏在胸腔里如同失控的鼓槌疯狂锤击!巨大的危机感瞬间驱散了所有虚弱!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冰冷的后背!牵扯着伤口的剧痛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抽搐!
必须……冷静!
无论那是什么,对方似乎处于一种隐秘的观察状态?尚未采取行动?是因为没有确认他的状态?还是另有目的?
他不动声色,微微调整了视野的角度,利用眼角余光,如同最谨慎的壁虎,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扫视着整个石室的其他角落和可能被忽视的暗处。
被巨大力量扭曲撕裂的墙壁裂痕深处,那些搏动的、如同垂死脉搏的暗红血光……亮度似乎……增强了一些?仿佛里面的能量流动稍稍活跃了几分?那些如同血管般的暗红光流,隐隐有朝着中心区域——那个悬浮的黑色多面体封印——延伸、汇拢的趋势?它们……在吸收封印散逸出的能量?还是……在供养着什么?
他的目光最终掠过距离自己和小七不远处地面……散落的那一堆被彻底撕碎的高科技装甲残骸。
其中一个大约有人头大小、扭曲凹陷、遍布划痕的金属护甲片,上面某个被污血和泥垢覆盖的凹槽里……似乎……有一星极其微弱、极其短暂、如同接触不良般的……红色光点……极其短暂地……闪动了一下?!
那绝不是自然光反射!那红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但它那冰冷的机械感……让李牧野瞬间联想到了某种……紧急定位信标或者最后的生命体征同步装置?!
如同冰水浇头!
是追兵装甲上的东西!它在刚才的湮灭爆炸中没有被彻底摧毁?它……还在发出信号?!虽然似乎信号极弱,不稳定……但这意味着什么?!
信号源……还在持续工作?!哪怕功率再低……也足以在短距离内被专业的探测设备锁定?!
这废墟……这个空间夹缝……并不安全!
甚至……随时可能变成……致命的陷阱!
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猛然窜上头顶!一股前所未有的、比直面死亡本身更加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们从绝境中挣得的一丝喘息之地……不过是另一片……精心布置的……